第29章 花开自有时
云雾山上，晨光正好，暖阳驱散了缭绕的水汽。
云重负着手在后山的空地上踱着步。
“离儿。”
“师父。”离苑放下了手上的铲子，忙起身应道。
“在做什么？”
他的好徒儿没有窝在药房炼药真是难得。
离苑笑笑：“这小片园子师妹下山前托我照料，昨日夜里下了场小雨，于是我来看看。”
云重点点头：“小凝儿下山该有月余了吧……”
“是。三师弟来信说他们正一起前往临水城。”
“嗯，临水城是个好地方啊。”
看着自家师父莫测的神情，离苑不禁问出口：“师父，您怎么猜到他们会一起？”
云重哈哈一笑：“自己的徒儿我终归是了解的。若不是刚好有江城的人来，我也不会晾了金雀那小子几日。”
离苑：“那……他们会不会为难三师弟？”
“若是他们还有解便不会等了，想来也是没在阆苑那里讨到好，又或许是不敢太声张。”
离苑赞同地点点头。
“他们回山的日子还远着。央儿和悠儿，似乎也好久没回了。”
“师父是想他们了。”
云重哼哼了两声：“臭小子们长大了，师父管不动了。”
“怎么会？”离苑轻笑着，“说不定等会师兄他们就回了，巫先生那也有新的来信。”
果然，老人家的眼神瞬间亮了，原来那些说人越活越孩子气的话是真的。
离苑劝慰道：“师父，我看小师妹这的薄荷种得不错，给您煮个薄荷粥可好？”
“也好。”
于是，忙活了一大早的离苑师兄又跑去厨房熬粥，讨好这位闹着别扭的老人家。
云绮走出房门，抬头便见竺凝儿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会尽快回来。”
“嗯。”
“不必担心。”
“嗯。”
云绮迟疑地看了她两眼：“真的……不要担心。”
“好啊。”竺凝儿忽然咧嘴一笑，“那师兄带上这个。”
“这是？”
“独家秘方。师兄放心，不会害人性命。”
云绮扫了眼手心里多出来的瓷瓶，轻叹着应下了。
竺凝儿撇撇嘴，心里才算好过一点。她原是想跟着云绮一起，奈何云绮打定了主意不让，怕不是以为她去玩闹的，明明她只是不放心而已。
寻人者言语客气，看似有事相求却是毫无退让，早早安排了接人的马车。竺凝儿静静看着云绮上了车，良久未说话。
青荇：“小姐，你放心，公子能应付。”
“刚才，那人的身手你觉得如何？”瞬时捞起了小二脱手快落地的茶壶，竺凝儿不知那人是有意显露还是顺手而为。
“不错。不过对方有求于人，公子无碍。”
竺凝儿一呆，有些吃惊：“青荇，你说得好有道理。”
青荇默默回看了她一眼：“关心则乱。公子比小姐强多了。”
“我……”竺凝儿噎住了，久违的酷姐青荇上线了。
瞧着她那委委屈屈的模样，青荇憋笑道：“要不要现在去街上走走？”
想起房里还有两封待寄的书信，竺凝儿点点头，暂时便不去想云绮的事了。
临水城是个热闹充满朝气的地方。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女孩也不全然围着面纱帷帽羞于见人亦或避嫌，迎面走过，竺凝儿还能瞄到偷偷牵手的几对男女。年轻真好啊，她仿佛一个看穿的大家长，忍不住嘿嘿偷笑。
“公子，怎么了？”在外面，青荇又叫回了公子。
竺凝儿手摇纸扇：“才子佳人，赏心悦目尔。”
青荇疑惑着，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街口处一对男女。男子青衫玉面，女子素衣翩然，两人手持长剑在一众人中颇为显眼。
然而，正对着此处的高楼屋顶之上，红衣女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一身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女子身旁，斗篷将他的脸庞围得严实，似长久未出声的暗哑声音传来：“羡慕？”
女子一甩衣袖，红衣随风飘荡，她双腿交叠做出一个妖娆的姿势，这一片青砖之上硬是被她凹出了几分旖旎。大概这个世上也只有她姜魅敢做这样的事了。
她斜睨了男子一眼：“被江湖人讨伐的滋味如何？”
“大概比追着一个无趣的男人找罪受好一些。”男子淡淡回道。
“你！”姜魅眼一挑，瞬时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抬手一抖，那鞭子仿佛游龙般朝着男子追去。
男子轻巧跃起，如一只黑色的燕。他指尖微微发力，弹射出三道劲气，鞭子便被定住最后又落回了原处。
姜魅默默收回鞭子，哼道：“比终日与毒物打交道的某些人来得有趣。”
“他旁边的便是江湖第一美人？正好，我取她的血来试试。”
“殷数！”姜魅难得地失了优雅，急道，“你……不要伤她。”
殷数微皱了眉：“因为他？魅，你变了。”
“总之，你不要动他身边的人。”姜魅轻叹着。
殷数盯着她：“冥顽不灵。”
姜魅不理，转头望着高楼下的人群：“你怎么会出别有洞天？外面那么多人在找你，你可别死了。”
殷数收回视线，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来看看被我毒害的人长什么模样。”
“你……”姜魅顿了顿想劝解些什么，可是他那个人她一向不对付，老鬼的话就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埋下了腐朽的毒药，“你……能不炼那个药吗？其实……”
话音刚落，姜魅便觉察到身边之人徒然升起的怒意，一股阴冷之气袭来。
“与你无关！”殷数拉低了斗篷的帽檐，仿佛要将整个人龟缩进黑衣之内，低哑的声线带着颤音。
“好，我不管。”姜魅叹气。
“你好自为之。”说完，殷数腾跃而起，瞬间消失在高楼之上。
明明该好自为之的是他，却在这时跑来找她说几句无所谓的话。这个人啊，不知该说是狂傲还是笨拙。姜魅望着殷数离去的方向，又瞥了眼那两人的所在，心中实在是烦闷得很，一挥手，那屋檐上的一角琉璃瓦碎了一半。
竺凝儿和青荇随着人流往前走，只是慢慢的，这街上之人似乎越来越多，从各处走来了许多提着小水桶小木盆的男女老少，而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兴奋之色。
“是有什么集会吗？”竺凝儿疑惑道。
“这位小公子，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一旁的布衣大娘喊住了竺凝儿。
竺凝儿点点头。
“过两天便是咱们临水城的水月节了，今日正是除晦日，你们呀都快去前头讨个彩头，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更别错过了。”说完，大娘一双眼睛在她和青荇之间暧昧地晃过。
“哈哈，是吗？”竺凝儿尴尬一笑，拉着青荇匆匆走开了。
有关水月节的记载竺凝儿从前在游记上是看到过的，大概就是当地人的一种庆祝纪念方式，期间会有些小节目。大娘说的除晦有些泼水节的意思，等到了节日晚上还有盛大的灯会。怪不得这一路走来，好些商铺早早挂起了小灯笼。
青荇：“公子，那……我们要去讨彩头吗？”
竺凝儿微瞪了一眼刚想拒绝，改口道：“去，去看个热闹。”
没有喜欢的姑娘，有喜欢的公子也不是不行。
城中有一大片空旷的场地，那里已经站着几个穿着花式繁复袍服的男女。场地边有一口天然池水，他们中的一人往池子里抛落几片绿色草叶。场地中央一个戴着由竹枝搭成的宛若牡丹花型头冠的男子执起一根木杆，随着锣鼓声起，他轻摇几下，杆顶的铃铛作响。随着杆落，候在一旁的人们雀跃起来，他们纷纷开始往水池里接水。
一开始的场面还算正常，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逐渐开始互泼池水以示友好，而且动静越来越大。
竺凝儿迅速抬袖才挡住一波意外来袭，转过身那哗啦啦的水花又扑面而来。青荇一手搂了她的腰，挥袖挡去飞溅的水花，提气一下飞出那混乱不堪的地方。
看着她头上滴滴答答的水珠，青荇赶紧掏出一块手帕：“小姐，你怎么样？”
竺凝儿摸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脸，还好她的易容膏是防水的。瞧着两人刚换上的新衣，俱是一身狼狈。
“若对自己喜欢的人表达心意是泼她一盆水的话，我大概想暴打他的狗头。”竺凝儿悠悠地说道。
青荇不禁笑道：“放心，云公子舍不得的。”
“师兄他……”竺凝儿心中叹息，“青荇，我是说如果，师兄他会不会对我只是有同门之谊？”
青荇：“怎么会？青荇觉得公子对小姐是不一样的。”
竺凝儿眨眨眼：“师兄妹中只有我一个女的，他自然表现得不一样。”
“小姐你想想，以往每次你有什么意外，出现在你身边的是谁？”
竺凝儿：“难道不是你吗？”
“……”青荇咬了咬牙，“除了我呢？”
“噗哈……”竺凝儿忍不住笑得捂住了肚子，“好了，我不逗你了。”
云雾山上的点滴她还记得很清楚，那些相处的快乐仿佛发生在昨日。那日在城外，竺凝儿其实怕得不得了，她想要不鱼死网破从头再来。只是她舍不得啊，这犹如偷来的人生，好不容易熬过了最难的时刻。当她在恍惚中看清云绮的身影，那些害怕啊绝望啊都不见了，她忍住想要抱紧他的冲动，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着他找到了她，真好。
“小姐，其实……有件事我瞒了你。”青荇欲言又止。
“嗯？”
竺凝儿略有些吃惊，青荇对她可是知无不言毫无保留的。
“就是……”青荇想了想，抬头直视道，“之前的香包，其实是公子做的，他交代了我说是我做的，别告诉你。”
竺凝儿：“这……”
那个香包此刻就挂在她的腰间，她似乎从未取下过，当它破了脏了或是香味淡了，青荇都主动帮她收拾好了。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摩挲着：“为什么？”
这有什么可瞒的。
青荇摇摇头：“但是公子的心意一直在。”
香包、每次恰如其分出现的熟悉药香，竺凝儿突然福至心灵，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总担心云绮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弥补，可是这个香包明明在那个意外之前就在她的手里了。她的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好像所有的期待都有了希望。
“青荇，你早该告诉我的。”竺凝儿向前走着，脚步都欢快起来。
好想快点见到他啊。
青荇笑而不语，感受着竺凝儿的情绪，轻轻跟上她的步伐。
只是才走出不远，伴随着突然的灼痛，竺凝儿毫无预兆地半摔在地。
她捂住了脚踝，那里不断传来的灼热感，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