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聚散终有时
农耕春种，商贸往来，玉州城里又变得热闹起来，人们迎来了一个草长莺飞的大好春天。
城外的云雾山则是安安静静的，沐浴在云海中无人敢来，不过是人们心中一处巍峨的景色罢了。而如今……
“竺凝儿！都刨了一晌午了，还不够？”
说话的是花小妖，此刻正握着小锄头哼哧哼哧地刨着地。挽起的衣袖有些凌乱，汗湿的头发有几缕贴着额头，这副模样要是叫他家两个祖宗看了非得惊得吓掉下巴。
“不够但也差不多了，你再帮我整两垄，嘿嘿。”竺凝儿用袖子抹了汗，说着又撒下一把土肥。
“不行，不行。”花小妖摇摇头，整个人都恹恹的，也顾不得脏一撩衣摆往旁边的乱石堆上坐。
他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要和这丫头打赌，不仅没讨到半点好处还来做免费劳力，练武都比这有趣多了。
他望了望远处，或高或低用细树枝搭的花架子，坑坑洼洼的一地像被地鼠刨的，细瞧着好像有不少绿苗露了头，他又转头看竺凝儿正忙得不亦乐乎。
“你们姑娘家都这么有精神的吗？”好像不会累似的。
“什么？”
“没什么。”
“没想到你除了会摆弄药草，还喜欢下田种地。”
“还好。”竺凝儿瞥了他一眼，“快点将剩下的帮我刨了，回头我请你喝桃花蜜。”
桃花蜜吗？花小妖咂咂嘴，还是算了。
他理了理脏乱的衣袍，纵身跃起：“练功的时间到了，我请别人来帮你的忙——”
最后一个尾音消失在风中。
竺凝儿抬头看看日头，这个时辰练功真信了他的邪。不过也难为他一个小少爷帮她干了这么多活，要搁花小妖上山那会可没这等好事。
竺凝儿摇摇头继续忙活。
虽然山里的气候凉爽，长时间的劳作，竺凝儿不免也有些气喘吁吁汗涔涔的。养了那么多年，这个身体还是弱了些，竺凝儿颇有些无奈。
额上的汗液顺着眼角渗到了眼睛里，一阵刺痛，竺凝儿下意识地拿衣袖去擦拭。
旁边忽的伸过一只手挡下了她，面前是一块干净的帕巾。
“谢谢。”竺凝儿自然地接过。
来人走到她的身侧，收拾了扔在一旁的小铲簸箕，开始修整最后一垄上长着的杂草。
竺凝儿随着他转了个身，闭着眼擦了会：“花小妖算你还有点良心，还知道给姑娘家递汗巾，有进步啊。”
面前的身影一顿，抬头看她。
月白色的长衫映入眼帘，竺凝儿也是一愣。
她忘了今日云绮和花小妖穿了相似花色的袍子，刚才那模糊的一瞥还以为是……
竺凝儿心里叹了一口气。距上次在百草园失态离开已经过了好些天，这些天里有意无意的她都没怎么见人，向云重请示了一番便窝在后山捣鼓她的小菜园。至于是为了什么，她想静一静。
她想了几天，明了一件事，她喜欢云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那点小心思便掩不住了，连花小妖那个傻小子都看出了点什么。别看她平时对别人察言观色能说会道，不过都是些纸上谈兵，真到了自己身上便破绽百出，毕竟两世为人还没正经心悦过谁。
既然喜欢了，她便要大大方方地去追求的。就看怎么将这同门情谊转化了……
想到刚才递汗巾的是云绮，竺凝儿的心思先转化为了欢喜，上前唤着：“三师兄！”
云绮瞧了她半晌，掩了眼帘，点头嗯了一声。
“是花小妖唤你来的？”
云绮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他唤你你便来，三师兄也太好骗了。这会你不是忙着帮师父炼药吗？”
云绮侧了身，继续手上的活：“他说你叫我，我便来了，至于师父那边无碍。”
竺凝儿微瞪了眼，花小妖谎报军情啊。就算不想帮忙随便拉个人来也无需说这样的谎，难不成是来助攻的？小子挺上道啊……
竺凝儿回了一声哦，没有否认。
“你先在旁边休息会，剩下的我来就行。”云绮见她想要蹲下连忙起身将她推到一边。
“哦。”
竺凝儿索性靠在一边看着云绮。印象里他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不抱怨，说话不多有礼，长得也还好，还很关心她原因暂且不论，这样的小公子爹娘应该也会喜欢的吧……咳，她想得有点多。
“还生气吗？”云绮突然轻轻地问道。
“嗯？”竺凝儿有些茫然。
“上回问你身体怎么样，你不知为何……好像很生气。”
那是……不是气你，是她自己气自己！面前的人如此赤诚倒显得她矫揉造作无事生非了。
竺凝儿摇摇头：“没有。”
“真的？”
“真的。”
云绮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瞬，好像确认了什么，轻舒了口气，低头的时候嘴角都带着一丝弧度。
“云师兄，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竺凝儿歇够了，索性蹲在云绮的身边同他说话。
平时无事的时候竺凝儿唤他三师兄，唤云师兄的时候总带着点讨好。
云绮顿了顿，道：“没有。”
竺凝儿托着半边腮表示不信：“告诉我嘛。”
“……”
“真没有？那想要的东西呢，师兄可有什么想要的？”
——阿绮可有什么想要的？说出来，爹爹给你买好不好——
云绮颤了颤，低了头：“为何问这些？”
“……自然是希望师兄开心，看凝儿能不能做些什么。”
——阿绮一定不要记恨爹娘，我们都希望你能快快好起来，和以前一样开心——
“我……什么都不需要。”云绮倏得站起了身，“这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师父还等着你一起用膳，回去吧。”说着将竺凝儿的小道具都整齐地收放到竹篓里背好，越过地上的坑洼往外走。
“哦，好。”
竺凝儿乖乖的跟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云绮有些不高兴。明明刚刚的气氛很好，难道是她表现得太直了？她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
竺凝儿回到竹屋快速清洗了一番才赶往厨房。云重和几个师兄果然都已等着了。若没什么事要一起用膳是云重定的规矩。
“好了，人都齐了，开饭吧。”云重开口道。
竺凝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落座。因为想着云绮的事，随便扒拉了两口，食不知味。
“哎，这一吃饭就盯着人家看的习惯还是没变。”一道欠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竺凝儿一惊，环顾四周，大家都很自然地吃着饭。竺凝儿瞪向旁边，这小子竟然使了内力传声。要是搁从前，竺凝儿能捋起袖子开骂，现在的她……
“嘶~”随着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花小妖刚刚夹起的一块回锅肉落回了菜盘里。
登时对面三四双眼睛扫射过来。
谷央关切道：“逍遥兄你没事吧？”
花小妖龇牙咧嘴：“没——事，没事。”
莫悠咽下嘴里的饭菜：“花兄，你这是要下山激动地都握不住筷了吗？”
云绮抬头瞧了两眼，微皱了下眉。
“下山？”
竺凝儿看向云重。
云重但笑不语。
“今早从巫先生那收到了一封信，是花兄父亲传来的。”离苑解释着。
“是吗？”竺凝儿点点头。
怪不得刚才花小妖面上怪异得很，似笑非笑。现在，对她的小动作也不甚在意，他是真的很开心啊，终于自由了。
“想好什么时候下山了？”云重问道。
“嗯，明日一早麻烦师伯了。”花小妖这会有礼得很，“还有各位师兄妹，承蒙照顾，逍遥在此谢过。”
“花小妖，你走得倒是快。”
“嘿嘿，小师妹可是舍不得我？”
“是啊。”这下没人和她一起插科打诨了。
花小妖没想到竺凝儿如此直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完全没听出她的恶声恶气，呵呵傻笑。
竺凝儿撇开头不去看他，迎上了云绮投射过来的目光，微微一愣，对方错开了视线。不知为何，竺凝儿心里有些黯然。
到了晚上，为了花小妖大伙又是一顿准备。毕竟一朝别过便是山高水长。
云重随他们几个小辈闹，自己独留了书房。
“逍遥兄此次下山必有所成呐。”谷央以茶代酒敬道。
“大师兄说笑，逍遥修为不足还待磨练。”虽是这样说，花小妖脸上却是神采奕奕，“希望有一日能亲见持剑阁。”
“持剑阁！就是那个记载了江湖秘辛的地方？”莫悠颇有兴趣地问道。
花小妖点点头：“不错，能在持剑阁里留下姓名也算是小有名堂了。只是自从持剑阁归了麓辞阁，越发无人敢一窥究竟。”
“麓辞阁不是不插手武林之事吗，为何大家都很怕的样子？”
谷央睨了一眼莫悠：“小莫，你倒是知道的多。”
花小妖眉目流转，不动声色。
离苑面无表情：“他平时看的八卦小册子不比师妹少。”
莫悠：“咳咳……”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竺凝儿不服气道：“我看那些就是图个知己知彼，不然以后出去显得多孤陋寡闻。”
众人失笑。
“嗨，干嘛都这么看着我。师兄们好歹都下山历练过了，只有我，只有我……”竺凝儿越说越小声，心中竟生出几分酸楚，除了这里的一切她都是靠看书想象的，有时师兄们拣有趣的说给她听，她都会开心很久。
似乎感染了竺凝儿的情绪，大家自觉地停了笑。
花小妖知道竺凝儿因着某些原因无法下山，两年的山中生活让他感同身受。
“在下花逍遥，不知这位女侠如何称呼？”
突然花小妖面对竺凝儿施了一礼。
竺凝儿一愣，抱拳道：“无门竺凝儿，失敬失敬。”
像模像样，一本正经。
做完这些，倒是她噗呲一声先笑了出来。
“竺女侠，在下听闻你酿的一手好桃花蜜，云雾山众人交口称赞，近日慕名而来，不知可否有机会……”
束起的马尾轻轻飘动，那额上一抹熠熠生辉。真是犯规呐，竺凝儿心中轻叹，摆摆手笑着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这就去取些桃花蜜，你们再聊一会吧。”
待竺凝儿走远，莫悠戏谑道：“花兄弟，平日里看你和师妹斗得凶，没想到还会哄人玩。”
“哪里。”花小妖显然也是第一次，手脚都有些不自然，微红了脸，“想着说不定这是最后一聚，便放浪了一些。”
谷央笑了笑：“过去种种皆过往，像逍遥兄这样的少年侠士，才不会与我们家小师妹一般见识呢。”
从今而后，愿君江湖行走，万般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