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程总和五百头牦牛不得不说的故事
年快要过完了，程万军在家呆了十多天，快走的那个清晨想起了一些事儿。
他一边在洗漱间刮着胡子，一边问道：“程航啊，你们家单增毕业答辩流程走得还顺利吗？”
程航东嚼着早餐，随口回道：“开题和中期都很顺，定量研究没什么大问题。三月份第一波答辩……我毕业的时候你咋不关心？”
“半个儿子嘛，当然要问问。”程万军探了个头说，“我查了一下那边习俗，求亲是要男方这边好几个亲人和你兄弟盛装陪同去的。啥时候啊，我好订回国的机票……”
程航东抓错了重点，疑惑问道：“为什么，是半个儿子？”
程万军理所当然地说：“还有一半是我小老弟，过去了我要当娘家人的，哈哈哈！为难你小子一下。”
程航东：“……那你还是别来了。”
林韵见到父子两人相处融洽，笑意盈盈地说：“单增可是我们家贵人，要不是他，你两到现在都没和好。妈要给他包个大红包！”
“你们就可劲宠吧。”程航东不忿道，“我才不是亲生的。”
……
单珠过完年回了两人在蓉城的家，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挂了一件华贵的赤金色康装在衣架上，等着程航东。
程航东进屋一眼就瞧见了，上下打量了几番，问道：“龙袍？”
“盛装，怕你没有，阿妈亲自缝的。”单珠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沉重的盒子，顿在桌案上，“我们这边求亲送的彩礼不是红包不是钱，是首饰、项珠和皮毛，阿爸怕你买不到，让我把这箱都给你充面子。”
程航东：“……”
单珠补充道：“巴雅镇太小了，邻居朋友都会来看的，没点气势容易丢人。”
“——还有，你得从县城骑马来。”
程航东：“……”
笨重的箱子一打开，只见里面躺着斗大的蜜蜡、珊瑚、金饼，旁边衬着各类皮毛，价值连城。
程航东看出了一身冷汗：“你怎么带上大巴和地铁的，安检没给你扣下？”
“你当我傻啊，当然是搭扎西的车出来。”单珠把几十公斤重的箱子合上，慎重地说，“到时候，你得打扮成康巴汉子的样子。这些珠宝，也全都要穿戴在身上。”
程航东欲哭无泪。
他可算知道耳洞是打来干嘛的了。
光是耳朵上的挂坠就有小鸡蛋那么大，沉到需要一根毛线勒在耳廓，更别提身上的几十斤。
这还不算完，单珠把放在一旁的吉他箱子打开。里面根本没有乐器，而是一把四尺长的马刀，也需要佩戴在身上。
“这也，太有仪式感了。”程航东说。
单珠把东西一件件都摆放好，慎重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大哥只是考验你是否诚心，我不在乎的。婚礼真的很麻烦，还有各种差异和习俗要遵守……”
“别说了，我绝对穿。”程航东走向跑步机，“我从今天开始锻炼身体，希望夏天能做一个威武雄壮的汉子……”
要是在现在反悔，岂不是自己食言、打脸？
在彭措面前会显得更没有诚心，更抬不起头！
无论如何，这段感情受到了双方父母的祝福，程航东也在乎他是否得到了大哥的肯定。
他还查到在牧区求亲，需要送牦牛。程航东当然没有牦牛，他准备的彩礼是一辆高配的路虎卫士，好歹也算地上跑的。
单珠来往两地，用suv方便，而且他喜欢这种大气的车型，所以程航东就替他选了，作为惊喜。
随着毕业答辩的通过，单珠在三月份就确定了六月能够顺利毕业。于是家里找人卜卦算了一下合适的求亲日期，程航东就准备上了。
……
七月，高山草原花开遍野。
单珠提前回家等着了，程航东带着自己的家长和好兄弟，踏上了求亲的路途。
关于这次来去的流程，单珠提前和程航东说了很多遍。
他早已记得烂熟于心，除了父亲开着的崭新路虎属于额外惊喜，没有任何旁枝末节的差错。
吴迎龙把华尔沃也带上了，一个要当程航东的兄弟，一个要当单珠的兄弟。
一路上欢声笑语，无比轻快地开到了天空之城。
程航东安排道：“待会儿我把车停在站台那儿，华哥就自己坐公交去巴雅镇吧，明天一早咱们再见面。”
“不要嘛……”吴迎龙拒绝道，“华哥晚上要陪我，明天四点骑马过去都行。”
程航东翻了个白眼：“不带你这样折腾人的。”
“嗯，随他。”华尔沃宠溺地揽着龙哥，轻快地说，“聚少离多，哥舍不得我。明天我早点起床，提前过去就是了。”
程航东可算明白这两人曾经在他们身边吃狗粮的心情了。
……
第二天一大早，华尔沃刚走，从巴雅镇过来了两个单珠小时候的朋友，专门帮程航东穿戴盛装。
东哥站在镜子前面，看着康装加身，一件件挂上几十公斤的行头，头顶还扣了一个带有红色流苏的圆帽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满身家当的康巴汉子居然是自己。
由于要衬托出威武雄壮，长筒皮靴还带有内增高。程航东一手仗刀，一手扶着大金块子腰带，走两步就“咚咚”作响，都快把自己唬住了。
“我这样子，不会把马都压弯吧？”他小心地问道。
单珠的朋友不屑一笑，轻飘飘答道：“我们的马蹄子粗壮，就你这样的……轻轻松松。”
“好……呃！”程航东感到头皮一痛，帽子被摘了下来。
单珠的朋友眯着眼睛说：“不行，你头太小了，脸也太小了，还是不戴帽子了，编发吧……”
程航东短短的黑发被编进了红色线绳里，在头上盘了英雄结，又坠上三朵纯银花和大珊瑚。
他瞬间觉得脖子都酸了，单珠的朋友才点了点头：“嗯，这样差不多了。除了脸太白，还是挺帅的。”
康巴汉子都有络腮胡，程航东欲哭无泪：“我也长不出来那么多胡子啊……”
他感到身上服装、皮毛和珠宝加起来有上百斤，好像一个当地暴发户。
撑着这百十来斤的饰物，程航东在天亮的时候骑上了为他准备的马儿，后面跟着自家的车，和送给单珠的路虎。
马儿就是枣红马，和程航东还算熟悉。
马头上绑着花里胡哨的彩绣，偶尔风吹过来的时候还会挡住眼睛。程航东只好一路走，一路给马拨开彩绣，腰都累疼了，正午时分才到巴雅镇。
单珠的亲人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而单珠本人坐在楼上，暂时不能见面。
阿爸阿妈热情地迎接上来，唯有彭措板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把程航东扶了下来。
程航东下马不稳，一不小心趔趄一瞬，摔在了彭措身上。
彭措瞪了他一眼，然后按照流程问名、问礼……
除了报那些撑面子的首饰，程航东还响亮地报了路虎卫士。
那一瞬间阿爸阿妈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们汉语本来就不好，又说着当地话问了彭措几句。
彭措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再次确认道：“路虎也是彩礼？”
“是啊，送他的。”程航东还颇有些得意，看他对单珠多宠啊，这一句被周围的亲戚都听见了。
彭措捶了一下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压低声说：“臭小子，你故意整我们的吧？”
程航东：“？？？”
送东西还不行吗？
流程走到迎他进入家门了，人们都看着呢。
程航东一身上下也挺重，莫名其妙地走进了熟悉的屋子。
阿妈愁眉苦脸地坐下，阿爸马上从后门出了院子，也不坐在火炉边和程航东谈话。
“这怎么……”
程航东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问题出在路虎上，暗自想着是不是送车不好。
彭措把他摁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气闷地说：“你知不知道彩礼送什么，被求亲的这方就要在婚礼当天以数倍的礼数还回来。这辆车多少钱，我问你，啊？”
程航东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那……阿爸？”
彭措恶声说：“拜你所赐，阿爸要遵守传统，现在就去筹备还礼了！”
这里能拿出来什么，程航东已经不敢想了。
下午阿爸回来的时候，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娃儿啊，我们家穷，唯有他大哥当初卖给对面山头的五百头牦牛还可以赎回来，你看……婚礼那天给你赶过来成吗？”
程航东：“……”
都怪他自作主张，把路虎说成了彩礼。
……
良辰吉日，巴雅镇的单增桑珠出嫁。
程航东一家在城里的虫草大酒店包了流水席，婚礼就办在这里。
清晨天还没亮，单珠穿着盛装出发。身后跟着许多亲朋好友，最惹眼的是五百头牦牛。
牦牛带得尘土滚滚，由于卖出去太久了，不太听话。
彭措浑身灰烬，一边骂一边赶。
硬是把牛都赶到了酒店后方的草场上，以示用数倍的嫁妆还礼，这在当地习俗中，是娘家人对出嫁子女的重视。
浩大的阵仗惹得酒店泊车员不得不出来圈牛，婚礼倒是办得传统而盛大。
虽然没有一纸婚约，但两人都有亲友鉴证，并在神山下起誓。
草原长了脚的风把这场婚礼吹送到雪域，程航东和单珠身上挂满了同心同德的圣洁哈达。
吉祥老人退场后，两家人才聚在一起，再次商讨五百头到底该怎么办。
“场面撑够了，就卖回去吧。这是您二位的养老钱。”程万军说道。
单珠的阿爸连连摆手，说了一堆听不懂的，单珠只好充当了翻译。
“阿爸说，这是我们小家的牛，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我们也不会让你们把路虎拿回去，一样的。”
“呃……”程航东犯了难，“我们总不能把牦牛赶到蓉城。”光是想想外面那黑乎乎的一大群，他就脑仁疼。
单珠求助似的望着彭措。
既然这是他们两人小家庭的资产，那么现场只有彭措大哥有能力给他们把牛换成钱带走。
不过这个麻烦就落到了彭措身上，更何况大哥和东哥还有些过节，就没给过好脸色。
“单增，你是把坑你哥进行到底了对吧？”彭措语气不善地问道。
单珠嘟哝道：“四年前陈航要带我走，哥把马刀架在他脖子上。皮肤都蹭破了，现在还有个疤……”
“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我还欠着他？”彭措低声骂道，“吃里扒外的狼崽子。”
阿爸阿妈虽然听不太懂，却从语气里知道了彭措和单珠又在吵架。
这两个娃都不省心，小时候天天打架，从村口掐到村尾，谁也不让谁。
阿爸开始用当地话骂彭措不帮忙，阿妈就在旁边难过。
程万军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沟通，林韵只好词不达意地安慰单珠他妈妈。
彭措的脸越来越黑，大喜的日子里也不好发作。
程航东眼看着局面不好，都是五百头牦牛的锅，索性站起来，一把拽住了彭措的袖子。
“大哥，你单独和我到那边去。”
“程航你让我说！”单珠有些怕，横在两人之间。
彭措低喝道：“那么大的人了我会把他怎么样？单独说就单独说，你少管！”
程航东还觉得脖子上沉重，把一大串蜜蜡珊瑚直接拿了下来，套在单珠脖颈上。
他捋起袖子，不让所有人跟，和彭措到了房间里面。
屋门一关，耳畔清净了。
彭措双手抱胸，站得笔直，倔强地昂着头，心想：要是这小子求他，他就勉为其难地答应。
程航东搓了搓手。
“大哥，我看你公司最近开发了向导项目，还受到当地文旅部门的扶持……”
“关你什么事。”彭措大老板把头撇开，“你别叫我哥。”
程航东：“今天过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就叫了。”
彭措瞪着他。
程航东缓了声，用做生意的语气说：“你们公司虽然在当地发展得不错，却在营销管理和宣传渠道上有缺失。和国内其他文旅公司比起来，没有竞争力……”
彭措无端被批了一通，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缺憾？
可是高原上难以招聘到高质量人才，公司核心团队都在学习进步中，他也是拼命想学更多的运营知识，但文化底子实在太差。
程航东说得他更不爽了。
“哥，咱们真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程航东特别狗腿地拉住彭措，平心静气地说，“我希望你能与我们合作旅拍项目，我会派项目负责人和内部讲师定期上高原——”
话音未落，彭措蓦的打断了：“谁要你同情？”
“阿布！”程航东语气重了两分，“这个项目由我和单珠全力支撑，五百头牦牛的变现资产都投在里面。只是麻烦你……收下它们。”
彭措心里一合计，项目不管是否成功，那都是有百利而无害的。
盈亏不需要他担负，分成却在公司的营业收入里，相当于程航东出资，他出了变现渠道，挺划算。
程航东等了一会儿，见到彭措有所松动了，反而唉声叹气地说：“唉……看来大哥还是很为难。那我就把牛都杀了吧，拉到外面市场去卖肉……”
“你不许造孽！”彭措果然不肯如此，含糊地说，“具体合同等牛分出去了再谈，先这样答应你一嘴……总之，算你良心没有坏透。”
解决了此等心腹大患，程总总算能带着他刚过门的媳妇返回蓉城了。
不过，他又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味了。
“单增，五百头牛是阿爸阿妈全部身家吧，赎来卖去，我们又算是啃老了。”
单珠摸着他耳朵上的挂坠，微笑着说：“随着大哥的事业发展，阿爸阿妈现在眼界不一样了，也开始学汉语，想到暖和点的地方养老了。大哥准备……”
“别他准备了，咱俩准备着吧。”程航东想好了，到了合适的时机，在蓉城给二老置办一套房子。
“以后夏天蓉城热的时候，我们送他们回去。”
“冬天高原上冷的时候，带他们来这边过。”
“好好好，你什么都想全了。”单珠揉着程航的头发，不让他说了，把人吻得喘不过气。
“以后还可以领养山区的孤儿，做我们的小孩……”
单珠气鼓鼓地说：“我还没想领养孩子横在我们中间呢，工作本来就忙，我要你全部空闲都是我的。”
程航东：“好好好，那就资助，帮他们成就梦想。”
……
星辰轮滑在少数民族地区的市场难以扩大，其中很大的原因是语言、文化差异，和当地势力的影响。
譬如吴迎龙虽然不喜欢那个也叫华尔沃的民宿老板，却不得不与他合作，和那人保持商业联络。
而自从有了彭措大哥这个地头蛇以后，程航东的新项目可谓顺风顺水，没有受到丝毫排挤。
彭措逐渐也尝到了甜头。
现代企业科学的管理技术被引入到他的公司里，来自星辰轮滑的培训讲师定期给他的员工展开提升课堂。
过来的项目负责人也是程航东提前挑好的，不仅仅有益于合作项目，整个公司都在地区内脱颖而出。
新来的项目经理虽然被委以重任，却不太知道程总和彭措老板的关系。
酒局上，他好奇地问道：“老板，咱们程总和您是亲戚吗？”
彭措愣了一下，才点头道：“嗯，我弟。”
“表弟？”
彭措大喇喇地说：“亲的，是亲弟。怎么了？”
项目经理保持着他的疑惑：“程总看起来，和您也不像啊……”
后来的家庭聚会里，彭措也开始和程航东称兄道弟了。
……
时光飞逝，单珠毕业以后就在星辰轮滑就任，慢慢地晋升为了cfo。
由于他身份证上的注册名字依然是“程桑珠”，身为财务总监，下面的人也得喊一声程总。
为了区分，程航东就成了“大程总”，单珠是“小程总”。
不少人以为他们是亲兄弟，星辰轮滑是家族企业，两人也不便于每次都解释。
每当他们双双身穿西服，出入商务会议时，总会被女员工们偷偷看。
由于大程总不苟言笑，小程总很好说话，单珠竟然有了追求者。
公司年会上，单珠靠在吧台边轻摇酒杯，目光跟随程航东移动，看着他四处交际。
忽然有个女生凑到面前，和他攀谈些个人情况。
“小程总也到成家的年纪了，怎么一直单身呢？”
单珠歪着头说：“不单，已婚。”
女生忽然笑了起来，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身旁出现任何女性，最近打听了许多消息，都说小程总还单着。
她也歪了一下头，挡住了单珠的视线，笑说道：“年会上很多同事都带家属来参加，从未见过程总带呢。”
单珠看不见程航东了，便抬手指着那边说：“你看，我带了家属啊。”
“不是那种家属。”女生当然知道这是他阿哥。
单珠：“就是那种家属。”
女生：“……”
程航东最近也听到了风声，有好几个女生看上他们家单珠了，私底下常常讨论他的个人信息。
回头时恰好看见一人横在两人之间，憋红了脸，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冷面无情的大程总和面前的人说了声抱歉，转身大步跨过地面，来到了两人面前。
“什么事？”他平淡地问道。
单珠如实说：“同事关心我没带家属参会呢。”
女生忽然感到肩头被拍了一下，大程总示意她让开。
她踩着高跟鞋怔忪着退了两步，便见程航东倾身拉住了单珠的领带。
他就当着全公司的面，把堂堂cfo的脖子勒住，拉到了自己面前。
程航东轻启带着酒香的唇齿，给了单珠一个绵长的亲吻……
四周轰然爆发出尖叫，整个场子都炸开了！
新年的钟声敲响，吴迎龙忽然在人群中拉出一管没用的礼炮，打响在空中。
纷纷扬扬的彩纸落絮里，单珠睫羽微阖，轻轻回应着“阿哥”。
忽然回想起曾经夺冠时候的荣光，和那些飞扬在轮子上的青春。
他们做到了，把梦想化为现实，从未向坎坷低头，一起跨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星辰轮滑在路上，而两人找到了彼此的归宿。
无脚的飞鸟有了同飞的羽翼，山谷的鞑靼马有了野马为伴。
这世间最佳的浪漫，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我陪你浪、伴你疯。
出世、入世，因果、信缘……
【番外终】
完结感言：
完结撒花！谢谢追书的宝子们，你们的关注是我写文的动力。
感谢书耽平台的包容性，让这样一部小众题材的作品也能获得推荐曝光，被大家看到。
再感谢我可爱的编辑，他人帅心善，特别负责。
总之，一切都很好。会继续在书耽呆下去的，希望能为你们带来更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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