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纠葛
程航东早晨醒来,在刷牙的某个间隙里,忽然想起昨晚梦见单珠了。
就在这张洗漱镜子前方,他洗完澡刷牙的时候,单珠从后面罩着他,还抬着他的下颌,逼他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程航东吐掉了一口白色泡沫。
妈的,整个家全是单珠的味道,和他生活过的影子。
前两天程航东觉得自己太孤独了,去吴迎龙以前常去的gay吧逛过一遍。
那些凑上来敬酒的男生,年轻的、可爱的、帅气的比比皆是。可没有一个像单珠一样,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又有充满力量感的身材。
也不对,他稀罕的不是外貌。
程航东在镜子前面刮胡子,整理自己的正装。把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再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今天是蓉城自由式轮滑友谊赛,程航东拿出一部分营收做了赞助,又是几支战队的代理商总裁,应邀出场观赛,还需要讲几句话。
日出时,他拿着商务包出发了……
还是渡江极限场馆,程航东曾经在这里拿过西南片区的冠军。
只是过去他总在台下表演或比赛,如今坐在主席台的位置,姗姗来迟。
“下面,请容许我为大家隆重介绍出席本次活动的嘉宾。”
主持人介绍着联盟会长、赛事主办方,下一个就是程航东,他直接报出公司的名字。
“星辰轮上旅拍的程总,欢迎他!”
全场的目光都投注上来,程航东站起,手扶西装略微欠身,向场下的运动员致意。
他儒雅、知性、彬彬有礼,让人猜不透他的年纪。
眼镜反射着现场灯光,也没人能看见那双眼睛下的神色。
程航东在候场区看见了被几个运动员围住的单珠,第一反应是他竟然来参加这种地区性的小赛事。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自己站得太久了,主持人还没有介绍下一位嘉宾。
程航东坐下的时候才看明白,单珠没有穿运动员的衣服,而是身着两人曾经穿过的情侣装卫衣。
稍微一想,就知道了,他是来开场表演的。
单珠如今有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从程航东那边分去了不少流量。去年夺冠更是吸了不少粉丝,甚至有圈外的人来观赛,就是为了他才买票的。
活动在激昂的音乐里开始了,一个蓉城的街舞团队先上来献舞,把气氛炒热。
紧接着,就是圈内嘉宾带来的花式绕桩和花式刹停表演。
单珠在一片欢呼声中站到了赛道的起点,有人在高呼他的代号,还有cp粉直接喊出了“星海”。
程航东在主席位置上有些坐不住了,虽然过去用的代号“星辰”,如今只是程总,还是有人把他认了出来,并不断起哄。
单珠挑选的花刹音乐是他很喜欢的歌手索扎的《alalamo》,这是一首为不灭梦想而奋斗的藏语说唱。
程航东正随意翻着手机,旁边的赛事主办方嘉宾忽然凑过来,说:“这孩子很有梦想,走到今天不容易啊。”
为了表示礼貌,程航东摁灭手机,勉强勾了勾嘴角回答道:“嗯,源于热爱。”
“程总有没有后悔过把爱好变成事业?”嘉宾轻撞了一下程航东,“因为事业,你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轮滑鞋了吧?”
“等旅拍项目开始,我就穿着轮滑搞事业了。”程航东指着下面说,“这些青年人,都是我的客户群体……”
此时单珠刚好完成一个a级刹车,在赛道尾端跳转360度,重回起点。
他起跳的那一下,衣摆蓦的腾空飞起,露出一截腰线和紧致的腹肌,程航东暂时没有移开目光。
察觉到了那个目光似的,单珠随意地用一只手撩起衣摆,擦了下颌的汗珠。
然后就着那个姿态抬起头来,对着主席台的位置,送上一个飞吻。
他显得很慵懒又随意,面上带着佻达的笑意,摆明了是在撩人。
观众席刹时沸腾了!
程航东在cp粉的狂热里无所遁形,转瞬红了耳朵,面上有些挂不住。
“程总去哪儿?一会儿还有主办方的晚宴,你可不能缺席啊!”
联盟会长三少拉住了程航东。
“出去打个电话,晚点停车场见。”
程航东抽回自己的手,避免再呆在这样的气氛里。
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单珠从未这样高调示爱过。如今已经分手了,他反而故意给粉丝暗示,无意于挑衅。
后面的比赛程航东没有看,他下到停车场回了自己的车里,从内兜中拿出火机和烟,烦闷地抽了一口。
想了一会儿,还是掏出手机点开了单珠的对话框,几番思虑才打出了一句话。
“希望你不要继续幼稚的举动,我正在学生爱好者到运动品牌老板的转型期,你这样做会影响我的业界形象。”
过了许久,一根烟都燃完了,估计也是单珠下场拿到手机的时候。
他回道:“是你先瞧着我的。”
程航东被这句轻飘飘的话激到,摁着键盘打出“你在场上表演,我不看你看谁?”,还没发出去又自己删了。
他意识到单珠故意在引他对话,接着两人就会开始交流,他又要陷入单珠主导的局面里。
程航东抖掉烟灰,什么也没回复。
微信再次沉如死水,他在车里一直坐到主办方的人也下来。
万没想到,三少把单珠也叫上了。
“程总今天看起来不大开心,我想肯定是饭局没熟人的原因。”三少左手揽着程航东,右手把单珠拉到身边,“你看,我把你的cp都给找来了,放开点啦!”
旁边全是主办方的领导和区域代理,以及这次友谊赛的战队老板,不少与程航东有合作关系,也有不少是即将结交的。
程总心里大骂三少多事,表面上却笑盈盈地说:“挺好的,大家都是朋友,饭局在哪里呢?”
等到了吃饭的地方,单珠自然而然就坐在了他的旁边。
程航东正在和对面一位极限运动协会的领导交谈时,忽然感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单珠表面上迎合着领导的话,手却不老实地在桌子下动了动,程航东感到一阵心悸。
单珠还在做着过去的动作,就像从未分开过一样。只是这回,程航东没有立即握住他的手。
那条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酒局过半,伴随着几波商业恭维,前来敬酒的人也走了几轮。
单珠帮程航东挡了不少酒,脸颊逐渐浮红,仗着酒量好敞开了喝,程航东却没领他的情。
快要换场地时,单珠在洗手间里吐了一次。
他刚拉开门栓想出去,就看见程航东堵在门口,用一种冷傲的目光看着他。
程总,西装革履,还清醒着。
“差不多了就回去,这对你而言是无效社交。单增……不要幼稚,好话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单珠扶着门框,忽然呛咳起来。
程航东从未见他这样咳嗽过,咳了半晌又回头扶着马桶吐,东哥反而慌了。
“你又怎么了?”他问道。
“我……”单珠用面巾纸擦了嘴角,嗓音有些碎,上气不接下气,只说出了一个字。
又吐完一次,他才转过头来,用虎口卡着自己的喉咙,哑声说:“我刚刚,不知道三少给我夹了一筷子鱼……卡到了。”
程航东这才想起来,单珠从来不吃鱼,源于高原上的信仰习惯。
三少并不知道,那团鱼肉看起来又和豆|腐似的,所以单珠没认出来就吞了。
“你……”
程航东正想习惯性地训他几句,却见单珠呵着气,再次发呕。
那枚鱼刺正卡在舌根下面,分叉处抵着气管,程航东见过被小小鱼刺卡了就呕血、休克的人。
“能不能走?”他问道。
单珠喝得半醉,走路有些摇晃。
程航东索性一把拉过他的手臂,把人架在自己身上。也不管单珠一直在咳嗽,还可能发呕,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其他人还在包间里,三少正好在外面,凑了过来。
程航东迅速把情况和三少说了一遍,对方一边道歉一边喊代驾,因为程航东也喝了酒,不能亲自开车。
不多时,代驾小哥来到了泊车点。
程航东抽了一截湿巾,又把车载垃圾桶拿到后座,把单珠塞进了自己车里,然后跟着就进去了。
单珠低着头咳嗽,紧紧抓着程航东的手。
他看见垃圾桶里有烟头,断断续续地说:“哥……你、你还抽。”
“闭嘴不准说话!”程航东黑着脸训斥道,“在喉咙里还能取,鱼刺要是划破食道,得做手术!”
他又对代驾小哥说:“最近的双南医院,快些。”
帕萨特开过减速台,颠簸了一瞬间。
单珠歪在后座上,踢走了垃圾桶,难受地不知道摆什么姿势才好,程航东又来扶他。
他忽然双手环过程航东的脖颈,挂在了对方身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发丝都抚在程航东脸上。
单珠头发卷卷的,分明是软乎乎的感受,程航东却觉得脸颊被碰到的地方仿佛过了一遍电,又疼又痒。
他没有及时推开,却也没给个安抚的拥抱。
忽然听到单珠发出一声呜咽,类似于小动物委屈的叫声。
“呜……”单珠抽了一口气,浑身都在颤抖。
“疼?”程航东问,又觉得被鱼刺卡了虽然难受,总不至于疼成这样。
手臂脱臼他都没这样过。
单珠说:“疼……不是喉咙。”
程航东心里真的疼了起来,像是被针细密地扎着。
他每天都在重复建立防线,把自己归还给事业和梦想,可是却被一根鱼刺拉了回来。
“人最终要实现的是自我价值,而不是沉溺于情感纠葛。”——第一次拒绝单珠的时候,二十一岁的程航东这样说着。
十五岁的单珠教会他生存,十八岁的单珠教会他爱,二十一岁的单珠教会他——什么是纠葛。
那是一种无形的牵绊,就算人不在身边,也能影响着他的一切。
程航东睡在乱蓬蓬的家里,每天都做着关于他的梦,习惯的陪伴变成了痛。
他很想潇洒帅气地转身,不回头,不去相信那一个关于机会的承诺。
他很想和过去一样,做一个冷情冷性的人。
这样他就不必等待,不必因为期望而失望,不用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系在那一个人身上。
单珠没有迁就他,不肯陪他三年。
程航东也想不迁就他,可现在……却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