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冠军
单增桑珠站在花刹赛事起点赛道上，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他把一双手扶在膝盖，做着起跑准备，脚下轮子全都静着，等待主人发力。
两年前，他曾说过要替程航东完成全国赛的梦想，而现在就是机会。
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高原与平原之间，有一道分界线似的山脉，完美诠释李白诗句中的“蜀道难”，也是歌谣里二郎山。
一道天堑，似乎把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分隔开了。
他的家乡，和蓉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从遇见程航东起，十五岁的单珠就决心跨越那道界限，来到他的世界。
程航东带他看了，缤纷世界，五彩纷呈。
也让他懂了，什么叫爱好，什么是执着，什么又是荣耀。
单珠想，或许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最能引人注目的经历了。
他摒弃了和陈超波争个高低的想法，只专注于自己，认真了起来。
程航东在看台上松了一口气……
这一轮下来，排名低的两位选手将决出季军，而单珠和陈超波要角逐冠军奖杯。
比赛来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选手拥有比较长的休息时间，可以去更衣室再调试一番鞋具。
程航东正想到后台去看单珠，忽然感到场馆暗了下来，一束光照到他身上。
主持人说：“在选手休息的时候，请容许我为大家介绍一下，决赛选手的两位教练，都是轮滑界值得尊敬的老朋友。”
程航东赶紧坐了回去，此前没人和他说过有这个环节。
果然，他看见另一束光照在对面，是陈超波的教练，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
“这是场上一号选手的教练，西南轮滑第一人，曾经代表中国，单枪匹马，孤身参加印尼ioxc亚洲公开赛，现free fly战队创办者，让我们向他致敬！”
男人站起身，对着周围的看台鞠躬。轮滑爱好者送来热烈的掌声……
“这是场上二号选手的教练，虽然只有二十来岁，却已有近二十年的轮滑史。他本人比较低调，但是在推广轮滑方面功不可没。中国自由式轮滑少年组大满贯，速滑去西藏第一人！”
程航东也只好在灯光的照耀下起身鞠躬，听到不少人在欢呼中问道：“他怎么没有战队？”
主持人为了气氛，转向那个男人问道：“f教练，请问您怎么看待这场比赛，哪一位选手更有机会夺得冠军？”
男人似乎没料到会被这样问，他年纪很大，说话也沉稳，不带任何语调地说：“他全力发挥就好。”
主持人明显挑事，听他说完了，又问程航东：“那么星辰先生，刚才f教练让他的徒弟全力发挥，您觉得哪位选手尽全力会更强呢？二选一哦！”
程航东骑虎难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他绝不可能选陈超波，顿了顿，忽然对着光束低沉地说：“我相信他。”
围观群众剧烈欢呼起来，主持人继续念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稿子，把气氛推向高|潮。
单珠听见了……
当他来到决赛场地的时候，忽然间明白了那时候，程航东为什么跟腱受伤，都要拿那个冠军。
他跨过了万水千山，踏着海子山的雪，蓉城的灰烬，才能来到今天。
这份荣耀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被众人关注的程航东。
单珠看了看自己的鞋面，也是出发前程航东亲手擦亮的，忽然觉得连轮滑鞋都具有了温度。
他像一只猎豹般匍匐起来，观测陈超波的每一个动作，开始计算超越他的组合。
一轮、两轮、三轮……
陈超波总是压着单珠的分数，不让他有反超的机会，只能不停追赶。
他比赛过太多次，经验老道。知道如何出招能拿全分，并不在乎姿势是否优美，身躯是否协调。
单珠紧紧咬在后面，不肯放过。
他想起草原上追逐着白豚鹿的雪豹，比的就是耐力，和零失误的奔跑。
两个人和刚才四分之一决赛时候完全不一样，竟然都进入了稳定的比赛状态。
刚才他们摔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笑，甚至有对家喝倒彩。
而此刻，现场气氛无疑凝重了起来……
太精彩了。
这两个人，一个不择手段，一个力量可怖。
这是一场体力角逐，却也是技术极限的探索。
陈超波擅长复杂的组合，动作多变；单珠擅长简单利落的各式单轮刹，支撑核心强大。
裁判不得不睁大眼睛，仔细看每一次刹停的距离和角度，以免分辨错了动作，没给到相应的分数。
最后一次起跑了，单珠还差陈超波05分，而他已经感到自己的前轮有些松了，在经历太多次强力磨损和踮脚以后，里面的部件似乎崩开了。
可现在，唯有单轮组合才能赢过陈超波，否则最多打成平手。
单珠不服气。
奔跑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八强休息时，陈超波刻意滑过来猛撞了一下他的右前轮。
可能在那时候对方就看了出来，他的右脚是主支撑脚，故意踢的。
可是他没有证据，轮滑相撞的几率本来就高，这不在赛场，也不算犯规。
唯一值得后悔的，就是没能把前轮调试好，只怕太紧了崩钉，松了又不稳定，他们没能带那个神器扳手。
而程航东也失去了下场帮他调试的机会。
单珠的信仰里其实有无常观，花开花落、万事无常，并非时时能够心想事成，要学会坦然面对。
他曾经很信，可此刻却不这么想，单珠还是巧然替换了bo，先蹲身，然后旋转起跳。
180度茶壶起刹，给他增添了15的加分。紧接着是用上后双轮的cp刹，最后才变化，来到杀手锏上。
以一个前单轮外韧刹结束，无疑是重心偏移、极度精准的完美落幕。
单珠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右脚前轮上，而且用的是外韧，整个人朝前倾斜。
他清晰地听到了“咔”的一声，轮子内里支撑的飞碟崩碎，紧接着轴承爆了出来，细小的钢珠刹时滚落在木地板上！
他再朝前刹够了距离，刀架几乎被失去桎梏的轮子弄裂了，最后那一刻被削去半边肉的轮子也弹飞，整个光秃秃的刀架尖端磕在地上。
单珠为了保持刹停距离，另一只脚刻意克制着放下的动作。
一过了那个线，他整个人朝着前方赛道以外斜飞出去，就地滚了两圈，这才坐起。
裁判全都站了起来！
当选手用完美姿态出了赛道区以后，后面无论摔还是怎么滑，都不再关乎比赛成绩。
他们开始低头打分。
四周再次吵嚷起来，都在说单珠的前轮怎么会质量那么差。
程航东根本没绕后，直接跳起来翻过围栏，落进了比赛场地里，赶到了摔倒的人身边。
此刻医护人员已经围过来了，只见单珠抱头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下巴。
程航东心里一紧，不会是下颌给摔脱臼了吧，连忙拨开众人挤了进去。
没想到，单珠抬起头来，嘴里叼着项链，冲他“嘿嘿”闷笑两声。
原来刚才打滚的时候，项链掉出来勒进嘴里了，把脸颊都给勒了个痕迹，还好咬住了。
他吐掉链子，脚上的其他轮子还在不断滚动，废掉的刀架都烂了头，好像程航东留在家乡的那只一样。
单珠伸出手，又像刚来时候的新手样子，撒娇卖惨地说：“好疼，哥抱我……”
医务人员掰着他看了几下，就翻着白眼走开了。
程航东这才把人抱起，后面的安保追了上来，又把两人撕开。
“怎么能翻围栏呢？马上就要颁奖了，教练去后面等着！”
“待会儿有的是时间抱，现在别影响现场秩序，那边好多观众都看狂热了！”
是的，两人还有许多cp粉。
程航东经常把训练视频和双人bo发到短视频平台上，不少粉丝都磕疯了。
现在他的粉丝量很可观，所以组委会才觉得他是推广轮滑功不可没的人物。
领奖台上，陈超波虽然得了亚军，也是全国赛了不得的荣誉。
可是他不怎么高兴，单珠斜睨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礼乐响起时，彩带打了满空。
教练得以入场共享此刻，程航东把单珠从领奖台上抱了下来，竟然觉得比自己得了冠军还高兴。
“哥、哥！别把你压坏了！”单珠脚下悬空，程航东举了他一下，还不肯放下来。
东哥冷酷地说：“天天压，也不见你压坏了。现在知道我有力气了吧，平常都是让着你的！”
粉丝更疯了，开始大喊“星海yyds”。
没想到单珠当初一句玩笑话，把自己的花名取成了“海子”，他们就真的成了星辰大海。
他挣扎着要下来，因为沉重的玻璃奖杯还在手里，怕砸到了程航东。
“别落地，我带你到后面去看看脚。”程航东记得他崴了一下，后面崩碎轴承，也好像扭到了。
单珠在落樱似的彩带里说：“真没事，我骨头很强健的。”
程航东还是半拖半抱，把人带到了更衣室最角落里。
如他所言，没有受伤。
单珠还留在兴奋里，摸着鞋说：“阿哥给我的好运，明年再战！”
“明年……”程航东单膝跪在地上，替他解了鞋带，才说，“你能考研吗？”
单珠呆住了：“啊？”
“定向生，能考研吗？”程航东再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