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梦想
自由式轮滑锦标赛落幕了,程航东已经换上便鞋,一瘸一拐地走向领奖台。
分数排名在大荧幕上公布出来,他如期夺得了花式刹停冠军,看台上自家轮滑社的人都快疯了!
礼炮打响,漫天都是彩色飞絮。
拉拉队涌上来簇拥着他们的东神,一个个抢着看那枚奖杯,纷纷问程航东,还会不会去参加全国大学生联赛。
程航东摇了摇受伤的腿,大笑着说:“伤好了有机会就报名!”
隔着人山人海,吴迎龙还在远处拍视频。
一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程航东拿下平地花式冠军时,他就像单珠一样在奖台下方想接着他。
东哥集万众瞩目,就是那么招人喜爱。但吴迎龙从来没有看见过程航东对谁上心。
此刻的东哥单脚一跃,就跳到了单珠的怀里。
吴迎龙在看台上点了“停止录制”,这才收拾东西走下楼梯,混入了人群当中。
单珠把程航东的手臂搭在肩头,扶着他走,另一只手上提着轮滑鞋。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坐大巴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场馆外面站了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冲着他们这边喊道:“程航——”
单珠一抬头,看见了那个阿姨。
阿姨长得漂亮,皮肤极好,和程航东有七分相似,应该是东哥的妈妈。
果然,程航东眼睛一亮,拽着单珠朝那边跳去,惊喜道:“妈,你怎么来了?”
“你的脚这是怎么了?”女人心疼地走了过来,顺手接过单珠手里的轮滑鞋,“妈妈来看你比赛,到得晚了点,就没打扰你。周末和妈回宜城吧,你爸休假了。”
单珠笑呵呵地准备把东哥交到阿姨手中,程航东却挽着他不肯放开,面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他忽然变得冷淡,对母亲说:“脚伤了,你扶不动。不想回去。”
程航东很乐意看见自己的母亲林韵,但一听说父亲也回来了,反而不开心。
他的妈妈没有马上劝说,而是望向了单珠,亲切问道:“这是你联盟里的新朋友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程航东定定地说:“不是,他是我学弟单珠。”
单珠有些赧地打了个招呼。
“阿……阿姨好。”
林韵马上热情地邀请道:“学弟好啊,学弟能扶你。小单珠,你愿不愿意陪学长回家一趟啊?”
单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请示性地望向了东哥。
程航东站得有些累了,便说道:“就一天,下午我要和他单独吃饭,不陪爸吃。明天我们就回来,他还要准备考四级。”
“好好好,你回家见见你爸都好。”林韵马上摇着手中车钥匙,朝前走去,“麻烦你啦,小伙子。”
“哥,我背你吧。你跳得挺累的,到停车场还有点距离。”
程航东心不在焉地挂在了单珠背上,反正他力气大得扛人都不是问题,索性就任他背着了。
蓉城的下午挺堵,车辆走走停停混入了大流,程航东和单珠都坐在后排座上。
林韵开着车,目光微侧问道:“程航,你本来就有跟腱炎,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在家里多呆两天?妈又送你回来。”
“不看,要看也是回来了看。宜城的医院没有蓉城好。”程航东靠着椅背,歪头说,“再说了不是妈要带上我学弟的吗?他可没有大四,学习不能耽搁。”
林韵叹了一口气,实话说:“妈就是想你回家和你爸多交流一下,你们父子难得聚在一起。不要像小时候一样老和你爸唱反调,你也长大了,该懂得他的担忧了。”
“妈,爸和我是一类人。”程航东非常认真地说,“他自己就在过那种无牵无挂的生活,为什么要求我安定?”
虽然安家在宜城,但程航东的父母聚少离多。
母亲林韵有一份事业单位的安稳工作,家和单位的距离不超过2公里,每天都在过着两点一线的重复生活。
父亲程万军本来也是公务员,却在程航东上小学以后辞职了,去追逐自己的潜水爱好。
程万军和朋友创办了一个潜水俱乐部,每年都是天南海北满地球地跑。他几乎一个月才回家一次,而林韵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在休假时才会和丈夫出去旅行。
程航东小时候觉得父亲很酷,长大后却逐渐看清了母亲的付出和孤独。
关键是程万军自己就很少看顾家庭,只会打钱,反而要求程航东毕业以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支持他的轮滑爱好。
父子俩一喝酒就吵,从程航东十八岁开始,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
后来只要程万军回家,程航东就不想呆在家里。以至于林韵夹在中间总是撮合,却始终无法让他们缓和关系。
林韵双手掌在方向盘上,叹了一口气:“是啊,你们那么相似,却不能理解对方。但妈只希望团圆的时间多一点,没有强求你们陪伴。”
程航东闷声不说话了,只闭目养神,跟腱处继续传来疼痛。
单珠若有所感似的,转移了话题,瞧着他的腿说道:“哥,你是不是还有在全国赛拿奖的梦想?”
“嗯啊。”程航东摇了摇脚,又疼得龇牙咧嘴,“但好像不能继续花刹了。我玩自由式轮滑的年头很长,太伤脚了。”
单珠垂着睫毛点了点头:“那,我替你完成这个梦想。”
程航东:“哈?”
“我才开始玩花刹,蹄子强健得很。”单珠极为真诚地说,“你好好修养,以后我会上大学生联赛拿奖,把奖杯也送给你。”
林韵听得“噗嗤”一声笑了,这小伙子居然把人的脚叫做“蹄子”。
程航东也从阴郁的情绪边缘被拉了回来。
他揉了揉单珠的膝盖,那里前几天才摔了,捏得对方一痛。
“你还是先通过技术部考核吧,我就勉勉强强收个新生冠军的礼物。”
一路上,三个人又聊了会儿保研和学校里的趣事,不再提令人不愉快的往事。
林韵把程航东和单珠放在了宜城的小吃街,自己先开着车回去了。
东哥指着对面的足球场和建筑说:“你看,这是我读过的中学。我那时候天天穿轮滑上学,同学们就在我旁边骑自行车。”
“我也穿轮滑上过学,在路修好了以后。”单珠扶着他的东哥说,“就是你留下的速滑鞋,好几次差点被别人抢去玩。”
程航东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要回宜城了吗?”
单珠摇了摇头。
东哥一跳一跳地往前走,指着一个摊位要去那边。
“因为我看过你的家乡,你还没有来过我的家乡。我妈邀请了你,我就想顺便带你逛逛我长大的地方。”
那个摊位是一辆小推车,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卖豆皮。
程航东一到那跟前就乐了,掏着单珠的口袋说:“快快快,请我吃豆皮。”
老人抬头时,目光在程航东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满是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是程航啊,你可好久没有来了。现在是在外面读大学了吗?”
“对对对,都快毕业了。”程航东爽朗地说,“五块钱五香,五块钱麻辣!”
单珠掏钱掏得开心,平常程航东总是抢着买单,少有这样肯让他花钱的时候。
提溜着十块钱的豆皮,程航东又指着前面那家糖葫芦,把人往灯火更亮的地方拖。
“我小的时候,每天放学会在豆皮叔叔这里买五毛的,一天麻辣、一天五香。”程航东边跳边说,“糖葫芦一块钱,很奢侈。只有周末才能吃上,我妈带我买。”
两人把小吃街逛了一大圈,花了六十多块钱,吃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
最后捧着一包热板栗坐在了中学足球场边上,单珠剥一颗,程航东就往嘴里甩一颗,聊着聊着心也热了。
“原来平原上的童年是这样的。”单珠看那些小孩,背着漂亮干净的书包,玩着崭新的篮球、足球,“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那你们呢?”程航东攀着他问,“你剥板栗怎么那么慢啊,把袋子给我!”
东哥抢回了袋子,开始给单珠剥。
“我们啊,一年有三个季节,都流着冻鼻涕,有一天没一天的上学,因为老师不一定在。”
“到了挖虫草的时候,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也跟着大人上山,在地上一爬就是一整天。”
“不过也有好玩的时候,我们在草地上撒盐,吸引两头牦牛打架,比谁抛的石子远,在冰湖上滑冰。”
程航东塞了一个板栗在他嘴里,瞧着人问:“那……很少有小孩能读高中、大学吧?”
“嗯……州里面本科升学率高些,我们县里面也就百分之三吧。”单珠嚼着说,“都是城里富裕人家的小孩,不用干活的。”
程航东说:“单增……”
“嗯。”
程航东揉着手里热腾腾的板栗:“你上次说,是为了我才考综合大学的。但你从来没有说过高中是怎么过来的,也没把我当初的日记给我。为什么?”
“阿哥,我后来觉得我说的不对,应该是为了自己。”单珠轻轻捉住程航东的手,把那点温度捧到面前,
“不能说,我为你付出了什么。因为都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为之感动。”
“日记啊……其实记了些我不愿你想起的事。既然你的大脑选择忘记,你如今也是不畏伤痛的,我就没有再提起了。”
程航东有些破碎的记忆,和荒诞的梦境。
虽然记不起来,但他那时候,是很失意、低落的。
当他连一个人都不像的时候,是单珠在身侧陪伴。
“谢谢你照顾我最黑暗的时光。”程航东靠在单珠肩上,“也谢谢你,陪我走出过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