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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共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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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程航,从我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天。我看见医生那里有个日历,但上面都是不认识的文字,计量方法也和公历不一样。”

    “按照公历来算,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原定时间在此刻,应该已经滑到西藏境内了吧。”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今夜什么也没有。小登真回家去找能够带我的马和板车了,医生也跑去了附近的山林找药。”

    “最近两天,精神好了一些。才开始觉得我还有很多奢望,像王小波写的一样,我想爱、想吃,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我还这么年轻,刚到一生的黄金时代。一定会好过来的……”

    程航落下手里的笔,感到一阵恶心反胃,注意力无法集中。

    他的思绪总是飘忽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医生给药的原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静养。

    脑震荡的症状居然在好了,生活基本能够自理,单珠就回村去找能拉他的板车了。

    想到单珠,程航微微笑了一下。

    少年留下的格桑花环已经焉掉了,怕他无聊,前两天编了戴在他头顶的。

    这几天,单珠总是趴在他膝头上问这问那。

    少年对于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还喜欢程航的追梦故事,听了一场又一场的热血赛事。

    程航是轮滑圈中的厉害人物,少年组大满贯。单珠觉得好神奇,他甚至都不知道“爱好”是什么,他只知道“生存”。

    下午阳光好的时候,单珠把程航扶着,挪到村口一颗大石头上晒太阳,给他讲马赛和英雄格萨尔王的故事。

    两颗干净的灵魂在高原的阳光下发生碰撞,从彼此眼中了解到另一个世界。

    夜里他们在单人病床上相拥而眠,任外面斗转星移,天地苍茫。

    这天晨起的时候,单珠的裤子不能穿了,程航摸到一片水迹。

    他看着单珠羞恼躲避的目光,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高原上或许并没有什么健康教育课。

    程航给这个放牧少年讲了一堂关于生命的诞生、人是怎么出生的教育课,讲得对方像鹌鹑一样埋着头。

    “别害羞嘛,很正常的,换洗掉就是了。”

    程航不以为意地说,并热心地指了指开水瓶。

    单珠用上衣的下摆遮挡住自己,背对着程航擦洗,脸都快红到脖子根了。

    “你不觉得,后面对着我,更不好吗?”程航避开眼睛,不去看他,“你初中都上了,老师没和你们讲过?”

    “没有。”单珠闷头闷脑地说,“课本是汉语的,那节课让我们自习。看着太难了,就……”

    程航喝着开水问:“那你们同学间,就没有好奇讨论过?”

    “他们要说,还要一起弄……我还没有过,就没和他们……”单珠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最后愤愤地说,“你不要问了!”

    程航眼珠子转了两圈,也没明白探索身体奥秘的男生之间怎么会“一起弄”?

    想了一阵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转回了目光。

    “难道你,第一次?”

    单珠正在清理,听到这句话直接蹲在了地上:“你不要再问了啊!#¥&……”

    后面那一串夹杂着本地话,程航完全没听懂,只应着他说:“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我用被子蒙着头,你说好了我才出来行吧?”

    等到单珠洗好了,程航盯着唯一的那个盆说:“完了,这盆子我还怎么洗脸啊?”

    单珠撇开自己的头,不敢看他一眼,快速说道:“我今天,回家。天气好的话,骑马回来,半夜可以到。我给你带盆什么,还带一个你可以坐的那种,板板车。”

    程航大致把他的散装汉语听明白了,点着头说:“行行行你快去吧,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回来的时候别这么害羞了!”

    “才不会!”

    单珠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程航发现他在外面草坝子上跑动起来,好像身后的目光都很烫人。

    写完日记,程航嘴角的笑容还没落下去。

    村里的邻居给他送来饭,陪他吃了一会儿。

    天黑的时候草原暗了,似乎有风雨欲来,程航想,小登真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他一个人无聊,又写了一会儿日记,便昏昏沉沉陷入睡眠。

    程航头脑受伤期间,梦境总是紊乱的,充满奇幻色彩。

    他梦见天上的云朵变成了粉红色,棉花糖一样迷人,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尝在嘴里是甜味的。

    混沌之间,病房的小灯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了。

    单珠把马儿系在雨棚底下,进了屋。他用干净的毛巾沾了热水,给程航揩着脸颊。

    程航梦见一片氤氲着雾气的湖水,他走在其间便觉得既冷又热,浑身都是水汽。

    单珠没有叫醒他,想到这里有限的条件,便像前几天一样,轻拉开被子,仔细给他擦拭身体。

    毛巾从热乎乎擦到凉了,单珠把程航盖好,和他躺在一个枕头上入睡。

    不多时,一只带着薄茧的小手伸进了被子……

    ……

    程航的梦境变了,带着迤逦的色泽,有谁在抚|慰他茁壮的生命力,驱散了夜色的寒凉。

    他沉在舒适温泉里,感受越来越敏锐,逐渐变得真实。

    程航睁开了眼睛。

    “你干嘛?”他哑声问。

    虽然早已习惯了拥抱入睡,但这样是程航没想到的。

    单珠略显生涩地说:“我,回去问了。他们说……是这样。”

    程航轻挣着:“那你在自己身上试,别弄我的。”

    单珠什么也不懂,他维持着刚才的举动,轻声问:“阿哥……你不好受吗?”

    “不是……”程航断断续续地说,“你别……啊。”

    单珠说:“你白天都答应我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单珠继续:“我说~#¥&……,你说好好好。”

    程航:“……”

    来不及阻止了,他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

    太久了,从他出发开始路程,就从来没有过。

    脑子里一道白光闪烁,说什么都晚了。

    程航蜷在一旁微微喘息,却听少年狡黠地说:“现在你和我一样了,以后不许再嘲笑我。”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

    程航还没有完全康复,在虚弱里感到羞愤。要是换了健康的时候,怎么可能这样任人鱼肉。

    语言好像失去了表达力,他有时候说话太快,或是说特别高深的道理,少年就会听不懂。

    程航听到水声,单珠竟然贴心地在拧毛巾,还准备善后……

    “你别过来!”

    程航伸出一只手,从旁边抽了几张粗糙的卫生纸。

    单珠捧着一盆冒热气的水,满脸纯粹地问道:“你是在生气吗?”

    顿了顿,他又用手拿着毛巾凑过来:“可你刚刚……”

    “不用了。”程航反而躲了一下,“今晚你去找别人家借宿吧,别和我住一起。”

    “为什么?”单珠一根筋地说,“就因为我帮你?”

    程航干脆推了他一把,狠声道:“我说,不用了。我们不要再一起睡觉,听不懂吗?”

    单珠朝后踉跄一下,竟然不小心踩到了水盆,朝下跌去。

    随着他落地的那一瞬间,地底轰然传来巨大的震流声,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整个小房子猛烈摇晃起来!

    起初程航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顶上那破旧的灯泡跳落在地,钢丝床发出粗嘎的声音,土做的墙面出现裂痕。

    摇晃越来越剧烈,几秒后甚至演变为地面的跳动,光秃秃的毛坯直接被撕裂开来!

    单珠举起盆放在头顶,挡了一波掉下来的灰烬。

    程航顾不上那么多了,这房子本来就只有一层。他拉开窗户,扔出脚下轮滑鞋。再从侧方捞起单珠,两个人一齐朝外滚去!

    原以为草原很平坦,是绝对安全的。程航经历过地震疏散,在城市的他们就要朝空旷的地带跑。

    可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大地的伤口,土面随着震流居然会撕裂、闭合。

    远古冰川上的海子似乎破了,在月光下倾斜出一条瀑布。

    乾坤震荡,黑白混造!

    往哪里跑,都不是安全的。单珠低低念着六字箴言,把盆放在程航头顶,企图为他挡些什么。

    跑动之间,村落的房屋纷纷倒塌。

    这里不少人家根本没有水泥砖瓦,屋子不是木头就是泥,根本扛不住震荡。

    最让人惧怕的不是摇晃,而是不断的震流声。好像有一只巨龙在地狱呜咽,叫嚣着要冲破束缚它的表层!

    在这样摧枯拉朽的力量里,人极其容易丧失判断。

    出村的口子上有一大户人家,房屋搭了两层,此刻也摇摇欲坠。

    就在两人经过的时候,一面土坯倾倒下来,眼看就要砸中单珠。

    程航顾不得头上的盆了,猛然把他扑向前方,自己却又挨了一下。

    “阿哥!”

    单珠在灰烬里呛咳两声,地震已经停了。

    程航的衣衫上铺满碎土,面颊埋在他身上,单珠赶紧扫走了那些碎块。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兜里还有那条湿毛巾,只是已经冷了。

    单珠抬手,仔细地擦掉程航脸上的灰,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伤。

    万幸那些碎土散乱,没有把人砸坏,只是头上擦破了点,出了一丝血。

    枣红色的马儿嘶叫一声,拖着板车在平坦草原上焦躁踏步,似乎在催促单珠赶紧走。

    “回家,我能把你带回家了。”

    单珠抱起程航,艰难地把他挪到板车上,又学着医生的样子,把毛巾放在他头上冷敷。

    天亮时,毛巾已经干了。单珠打了个结,给程航包在了脑袋上。

    日出金光万道,匆匆忙忙没来及和那个村落告别。

    单珠骑在枣红色的马儿身上,一手提着轮滑鞋,一手轻扬马鞭。

    他随意编了一首歌唱。

    “我骑在马上无忧无虑,城市的你可曾享受?”

    “我飘泊无定浪迹天涯,海子山和香巴拉,便是我家。”

    “可是山神啊,我竟然爱上一只城市的飞鸟。”

    “终有一天,我为他出世寻花……”

    后来回了家,他们再也没有一起睡过,也不曾提到那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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