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酒后
“学长,你没事吧?”
单珠在外面敲门,声线暖人,无辜地问着。
好像把学长灌成这样的不是他一样。
程航东强迫自己清醒了几分,忽然想起去年的联合年会上,他把魏磊灌得找不着北。
那人扬言必有一天,要让他尝到苦果。
再想起魏磊刚才走之前说的话,程航东忽然明白了过来。
国旗班根本就不想在场地上让步分毫,魏磊对单珠的交代就是灌翻程航东,报仇雪恨。
程航东拉开一角门,在对方担忧的目光里,猛地揪住了单珠的衣领。
他试探着,恶狠狠地问道:“说,你是不是魏磊派来整我的?!”
单珠掩饰不住眼神里面的慌乱,手也覆了上来。
他一点也不狡辩,只轻声说:“学长……对不起。”
刚才想起的事就像泡影一样散去,程航东不想问海子山,也不愿意和他相认。
他当对方是小白花,没想到这小子阴着坏,和魏磊合起伙来整他。
程航东逼视着单珠,把学弟抵在门框边上,沉着声说:
“考上大学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我再劝你一次,不要跟着魏磊那种老油条当混子。往后,少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虽然并不确定单珠是不是当初救过他的少年,但程航东知道他们那个地方教育资源落后,能上大学的孩子少之又少。
他这句话纯粹发自肺腑,校园社团里浑水一滩,就像一个小型社会,魏磊是在其中如鱼得水的那种。
把太多精力分散到人情世故上,其实会影响学习。
对单珠来说,那是不该付出的时间成本。
不知道是不是饮了酒的原因,单珠眼尾微红,显得有几分可怜。
分明是他灌的学长,却好像现在委屈得不行,就差没掉泪了。
单珠的手覆在程航东揪住他衣领的手上,低了头没有说话。
程航东惊觉到少年的手很温暖,却布满薄茧,好像历尽无数磨砺,在小小年纪就干了很多粗活。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话说绝了,便语重心长地劝:
“你不懂社团里的纷争,别被别人当了棋子。学习才是你的第一要务,听到没有,离魏磊远点!”
单珠却不听劝,执着地说:“学长,我这样做有我的理由。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还挺倔。
程航东甩下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遂不再搭理对方,冷笑两声:“呵呵。”
他径直走过包厢,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把外套往身上一披,朝着门口踏去。
程航东是茶语酒吧的会员,不需要每次结账,只用从账户上扣款就行。
他听见单珠在前台说要买单,便也没有管。大步流星地走到后街,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
霓虹闪烁,遥远钟楼敲响了十点的钟声,惊飞校园里停留的麻雀和鸽子。
后街人烟熙攘,单珠一出门就找到了他,从酒吧跑了过来。
程航东不是不想潇洒走掉,实在是酒劲还没过去。
逼出来的沉稳散了个干净,再次埋头想吐。
单珠不远不近地跟着,望着那个背影,方才觉得他离他极近,一瞬间又远了。
三年前。
“这里没有高中,我如果去县城读书,家里的牦牛就没有人放了……”
十五岁的单珠费力把本地话转换成汉语,再生涩地说出来,低落地拨弄速滑鞋上的轮子。
轴承发出“沙沙”的声响,程航东躺在火炉旁,半晌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选择放牛,余生都在草原。如果你选择知识,未来才能看见外面的世界,有无数种不同的可能。”
单珠似懂非懂地说:“嗯,这么大的轮子,我就没见过。”
“蓉城综合大学,如果你能走出大山,欢迎来这里找我玩。”程航东眯缝着眼睛,散漫地说,“我带你看更大的轮子。”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十八岁的程航东和现在的程航东,一模一样,依然青春年少。
他自信傲慢的样子,意气风发的身影,还有说出口的那些话,无疑成了单珠心里的一束光。
“我没有来蓉城找你玩,而是考上了和你一样的大学。”
单珠默默地想,只敢自己想。
他明白对他而言了不得的那段相遇,打开世界之窗的一束阳光,对程航东而言只是失败的细碎过往。
“学长不仅不记得我,我好像还把事情搞得更砸了……”
……
程航东走走停停,缓解着不适,却感到身后的小尾巴始终没离开。
“跟着我做什么?”他扶着电线杆子问道,“魏磊没交代你,灌醉后把我晾街上出丑吗?”
单珠定了定神,在钟声散去的时候说:“快宵禁了,我得带你回学校。”
程航东站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中间看了下左右,凭借着多年的直觉说:“那叫门禁,回不去了。要翻墙,我跑不动了……”
话音未落,他发现单珠走了过来。
这小子一根筋,心想得罪都得罪了,总不能把他扔在这儿,蛮劲一下就上了头。
程航东在昏昏沉沉间,忽然感到身子一轻,脚尖离了地,被单珠一言不发地扛了起来。
他在唯剩下的那丝清醒里头皮发麻,心里暗自咋舌——我好歹一百二十多斤,说扛就扛的?
单珠把他放在肩头,像是猎人对待森林里打到的猎物。
他脚步轻快无比,健步如飞地说:“我背你跑!门卫大爷关门很慢的……”
程航东在不断的颠簸里想吐,听着清风吹拂耳畔,却又吐不出什么。
他看到单珠脚底下的沥青路面不断从眼前掠过,不多时就变成了水泥路面。
他们真的回到学校了……
程航东很想打起精神,可是马有失蹄,酒城的人在少数民族面前丢了脸。
今天的他实在清醒不起来,周围的场景熟悉,警惕性也逐渐降低。
程航东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