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喝醉
不多时,包厢里只剩了两个人,单珠战战兢兢地坐在了程航东的对面。
桌面上摆了酒也没开,气氛一时有些局促。
程航东率先开了口:“满十八岁了吗?我不想欺负一个小孩,把魏磊的条件抛出来,咱俩谈完就撤。”
单珠坐立不安,犹豫了一瞬间。
他忽然拿起开瓶器,“咔嚓、咔嚓”两声,迅速开了两瓶酒,直接递了一瓶在程航东面前。
“学长,我不小。在我们家乡,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问题!”
说完以后,单珠手拿啤酒瓶,碰了一下程航东的瓶口。
他仰起头,喉结不断攒动,“吨吨”喝了起来,势必要证明自己。
“喂,你还没说魏磊的条件呢?”
程航东目瞪口呆,眼看着他一瓶已经见了底。
单珠喝完以后就直勾勾地望着程航东,眼神里带着坚定的目光,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就差把“到你了”写在脸上了。
程航东本来也是个爽快人,知道那边人喝酒都这样。心里面不肯服输,当即也灌了一瓶!
喝完以后,单珠才简短地说道:“魏队说,十一国庆节,我们要出旗,所以不能让出场地。你们可以先去学校马路上练,十一之后再谈怎么分。”
程航东眼珠一转,拐弯抹角地问:“傻孩子,你知道马路为什么叫‘马路’吗?”
单珠并没有在意那个称呼,很耿直地说:“因为以前修路是用来跑马的。”
“你也知道马路上行驶的是交通工具啊?虽然校园里车少,但总还是会过一两辆。”程航东极为认真地说,“风采展示我们轮滑社也要出轮舞节目,不可能在不安全的地方练。跟你们队长说,没门儿!”
东哥在学生会和联合会里都混惯了,伶牙俐齿岂是一个愣头青可以比的。
单珠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一时哑口无言。
他索性不谈了,又开了两瓶酒说:“学长,再喝!”
程航东眼睛微眯,心想这人是想喝多点称兄道弟好说话呢,还是想把他灌糊涂了啥都答应?
不过,他默默地想——单珠同学,要让你失望了。
程航东自认虽然不是千杯不倒,但对付一个小孩儿,还是足够。
毕竟,他是喝大的。
他生长在宜城,是巴蜀著名的酒文化城。从三岁起,程航东的爸就用筷子沾白酒给他喂饭。
所以,没在怕的。
杯盏里的酒液摇摇晃晃,几番空掉。
天色暗了下来,包厢里灯光朦胧。
单珠喝得脸颊薄红,几次三番用他那双特别的眼睛,往程航东脸上看。
他天生目含秋波,看一个破瓶子都很深情,便就像是在情意款款地勾着程航东。
程航东撇开眼,依然专注于谈场地。
两个人酒过三巡,谈判依然没有进度,单珠不肯有任何的让步。
程航东好说歹说,种种手段都用了。这小学弟还是油盐不进,反而胆子大了些,说起了别的。
“学长……从那以后,你是不是再也没有走过318了?”
程航东想起放在宿舍里吃灰的速滑鞋,他确实没有勇气再穿了,便问道:“你是我当时的粉丝吗?很抱歉让大家失望了。”
单珠:“不是。”
“那你老问这个做什么?”程航东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踉跄着站起身,准备去吐一下。
单珠赶来扶他,被一掌推开了,便兀自坐了回去。
程航东感到天旋地转,脑子里不太清醒,好像那一年背着氧气包上高原。
川藏线真美,浩瀚的星穹和与银河清晰可见。即使在夏季,远方的雪山也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圣洁而神秘。
他在黄昏时分急着下山,踩上一片暗冰,从弯道飞了出去。
那一刻,恐惧包裹着心脏,紧接着脑袋磕在岩石上,连带几个翻滚,便什么也记不清了。
据说人在头颅受伤的时候会触发应激反应,自动过滤掉一些痛苦的回忆。
程航东现在记得的,就是他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拖行在板车上。
板车的前面拉着一匹马儿,而头已经包扎好了。
无边的草皮在轮子下不断掠过,八月的海子山间开遍格桑花。
“阿哥,你醒了呀?”
少年一手拿着马鞭,另一只手挂着程航东的速滑鞋。
马蹄哒哒,他得不到回答,便唱起了一支听不懂的山歌。
在悠扬的歌声中,程航东感到疼痛稍缓,被拉到了一片民居。
少年和家人无偿地照顾他,直到他身体恢复,搭乘进城的车辆找到通讯工具,才离开了那个地方。
程航东的包可能落在山间了,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赠予对方。
他把当时的速滑鞋给那少年穿,脚的大小刚好合适,便就送出了这件小礼物。
语言有些障碍,程航东不懂当地土话。少年只知道零星的汉语,他们的交流很简单,却足以鼓励对方。
程航东没有放弃轮滑,只是不再穿速滑。而那少年初中刚刚毕业,也承诺不会放弃学业,重新踏上了求学生涯。
此时此刻,扶在厕所里呕吐的程航东,眼前不断闪现出川藏线一路的光影。
尘封的过去仿佛被酒精打开的魔盒,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昔日那个少年又黑又瘦的面庞,和如今高挑漂亮的学弟单珠重合起来。
是他?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程航东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明明是一个放牧的少年,连高中都差点没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