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章
自那天开始,森林里一人一兽在不断的四处游离,寻找着落单的猎物。
两者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佰剑在树上,黑狼在地上。
有时几天找不到落单的猎物,一人一兽一起上顿不接下顿,他们没有交流,但却承担着一样的命运。
或者被强大的野兽追赶,便一同撒腿就跑,但每次黑狼捕猎到一个猎物都会留下一只狼腿,而佰剑在黑狼偶尔遇险时也能发挥自己优秀的本领,两个人的配合日渐默契。
在佰剑每日每夜的观察中,这黑狼似乎年龄还很小,身躯并未发育,因此力气不大。
但它速度极快,黑狼和佰剑都明白,在这个野兽遍野的地方,只有拥有一项优势的人才能存活下去。
他们选择了一样的方式,隐匿,偷袭和速度!
不同的是,如果黑狼偷袭失败它还是会尝试应敌,但佰剑会选择转身就逃。
这样一人一兽以一种微妙的方式生活在一起,在不断的狩猎过程中,佰剑下意识的去观察去模仿黑狼的一举一动,迅捷的速度,佝偻的腰肢,卓绝的隐匿能力以及无与伦比的耐心。
在上一次偷袭失败之后,黑狼似乎吸取了教训,它遇到受伤的野兽不再贸然攻击,而是耐心的等待。
等待着猎物鲜血不断的流失,等待着生命的不断消逝。哪怕最终猎物被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野兽抢夺,它也毫不动摇。在下一次依旧等待到尸体开始冰冷才敢上前去。
佰剑也跟着蹲在树上耐心等候,在黑狼动身准备上前的时候,佰剑就跃到能准确跳下来刺穿野兽咽喉的树上等待,一旦野兽回光返照反扑,黑狼不敌,他便从树上跃下将尖刺稳稳的刺在野兽的咽喉,给他致命一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年半过去,佰剑如今已经可以在树群里不断的穿行而基本不引起树叶的抖动,还能融入阴影和黑暗之中,让人难以察觉。
他的腰肢看似纤细实则全是蕴含力量的肌肉,他学着黑狼佝偻着,在任何突发情况发生的下一秒立刻后脚一踏腰肢发力,以更快的速度在树之间行进与攻击。
佰剑的隐匿和偷袭都越发纯熟,也越来越像一只狼,在黑暗中双眼甚至也闪耀着赤红色的光芒。
但一切的转变就在两年半后的那一个月。
那一天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平日里黑狼有一个固定的洞穴作为休息的场所,而佰剑一直都睡洞穴外临近的树上。
即使两者每日都在一起,但佰剑深知野兽的凶性,两者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安无事,彼此合作。
那一天的夜晚,雨声如雷,佰剑缩在一棵较为低矮的树上休息着,后山的洞穴极少,大多有固定的野兽栖息,彼此之间互不冒犯。
但那天的天气不对劲。
还是下午太阳高照的时候,天空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密集的云层笼罩在天空中,被狂风吹得肉眼可见的移动起来。
粗壮高大的树都随风摇晃起来,佰剑站在树上随时都觉得自己要被风给刮跑,但这只是开始。
突然,天空大亮,“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直接劈在了佰剑旁边的树上,火花在大风的吹拂下大盛起来,但转眼又被从天而降的暴风雨给浇得没了脾气。
野兽更是不安宁,各种野兽的吼声不断响起,或许是恐惧这天威,或许是在向上天挑战,没人说得清,但每一只野兽都拼尽一切的想要躲进巢穴里,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黑狼也快速的跑回了洞穴,佰剑不知道黑狼如何在后山中占据了一个洞穴,而且没有野兽来争抢过。佰剑只知道,黑狼只要不捕猎就一定会回到这个洞穴里。
但那天晚上黑狼回到洞穴时,另一个方向,一只黑熊走了过来
黑熊身体庞大,胸部有道浅色的月弯形标记。似乎是由于雷声过大他已经来不及返回巢穴只能被迫选择何黑狼争夺。两只野兽在洞穴口的空地上对峙着,佰剑在临近的树上看着。
事实上洞穴前方的一段距离连个灌木丛都没有,遑论是树了,佰剑也只能干看着。
但他并不担心,按照以往的经验,遇到黑熊他们向来是转身就跑的,黑狼也不例外,毕竟黑狼挨得了狼的一爪,可挨不了熊的一击。
佰剑原以为黑狼对峙一下后便会退让,因为野兽都喜欢熟悉的环境,即使野熊在洞穴里呆上一晚,明天也一定会离开返回自己的巢穴,就在佰剑这样想的时候,黑狼双眼闪耀着赤红色的光芒,佝偻的身影猛然向黑熊扑去。
佰剑愣了一下,这是平时黑狼避无可避选择搏命时才有的状态。
黑熊虽然是黑瞎子但听力异常敏锐,而且别看他身体粗壮似乎十分笨重一般,但事实上黑熊机警过人,攻击速度极快。
黑狼刚一动身,黑熊就右手猛力一挥。若看得不仔细,与其说是黑狼扑向黑熊,倒不如说黑狼自己往黑熊手上送。
黑熊在拍中黑狼的一瞬间手腕向下翻,改拍为压将黑狼直接按在了地上,快速的举起爪子直接一顿爆锤,不过眨眼之间,佰剑甚至都没回过神来,黑狼已经被砸得像一块肉饼一样镶嵌在地面上。
佰剑整个人呆住了,死死的盯着地上黑狼的身影,好像在等待着黑狼从地上一摇一晃的爬起来一样。
但没有。
他等了许久,黑狼依旧在那里,一动不动,鲜血不断涌向四周,混入从天而降的雨水里,甚至都看不清。
许久许久,佰剑终于回过神来,他的左手死死的抓着枝干,右手放到嘴边紧紧的咬着,如果不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出声。
“现在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佰剑死死的盯着黑狼,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隔天,雨落天晴,黑熊早已从洞穴离开,黑狼的尸体还在洞穴的门口,或许是灰熊昨日已经进食竟然没有损坏黑狼的尸体分毫。
佰剑一整晚都用眼睛死死地盯着黑狼的尸体,整只眼睛遍布血丝满眼通红,他猛然从树上跳下来。但因为保持同样的姿势时间过久,与其说是跳,不如说是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来。
佰剑双脚麻痹就用双手一步一步的爬过去,每一次抓地都留下两寸的指痕,指痕又渐渐变为血痕。
佰剑看着身下血迹已经干枯的黑狼,恍惚间好像看到当时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尸横遍野的村庄,他猛然对天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
不是黑狼不重要,也不是佰剑怕死,只是在这一秒,在那个时候,他的命从来都不是只属于自己,他可以死。但他不能死,至少不是在那个时候。
他赤红着双眼静静地看着黑狼,好像在等待黑狼的起身,又好像是在等待尸体的腐烂。
过了很久,直到太阳直直地刺在佰剑身上,他才抱着黑狼站起身来。
“别怕,我带你回家。”
佰剑慢慢,慢慢的走进洞穴,好像手上抱着的尸体有几千几百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走进洞穴,嘴上带着笑,眼睛却在哭,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死死的掐着掐着,喘不过气来。
洞穴极深,走到内部的时候甚至将阳光都隔离在外。
一路上什么都没有,顶多一些零星的野兽骨头四处散乱着。
佰剑一直走到最里面,他突然停住,一时没有适应黑暗的眼睛似乎看见两具摆放十分整齐的骨头。
佰剑站在原地等待双眼适应,渐渐地他看清这两具尸体的骨头都没有什么损伤,虽然其上血肉被吃得一干二净,但好像是刻意而为尸体甚至没有移动分毫,使得骨头至今都是尸体死去时的模样。
似乎是两具狼尸,一只大一些一只小一些,可能是一雄一雌,其头骨上都刺着一把暗黑色的匕首。
这时佰剑才发现洞穴的最深处还有一具人的尸体,他右手捂着胸口,胸口处的骨头似乎向内坍塌,不知道死去多久了。
匕首小巧,剑柄不过刚好握在手里,从剑身处开始微微弯曲,反握在手上刚好贴着手臂。
整柄匕首通体乌黑,说是黑似乎并不合适,应该是黑暗,任何靠近两把匕首的光芒似乎被吸收了。
看起来锋利无比,匕首刺进头骨里,可以看得出切口光滑,感觉好像真的只是轻轻一滑便进去了。
但匕首的中部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痕迹上散着微光。
佰剑将黑狼放下靠近去看,突然好像有两只黑狼,一雄一雌,和黑狼一样赤红色的双眼,向佰剑扑了过来,佰剑吓得整个人往后一坐,但却没有狼真的扑了过来。
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佰剑却觉得自己真的看见了。
佰剑盯着那双匕首看了好一会,猛然冲过去拔出匕首,然后转身对着黑狼的头部刺了下去,在心里默念:“回来,回来,回来啊!回来啊…”佰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声音越来越大,神情越来越疯狂。
匕首好像感应到了佰剑内心的呼唤一般,血痕突然有了流动的感觉,只见黑狼的尸体不断的干了下去,不过刹那间,便变成了一堆骨架。
血痕猛地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好像从黑狼身上吸收了什么东西,在光芒暗淡的瞬间,佰剑眼前又出现了幻影,通体乌黑的黑狼向着一雄一雌的两只黑狼跑去,三只黑狼齐齐对月长嚎。
幻影消失后,佰剑松开匕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整个人向后仰,躺在地上不动了。
这是长达三年多以来他第一次躺在陆地上,或许是因为伤痛,或许是因为疲倦,佰剑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过了很久,佰剑突然醒了过来,却没有哭。
他拔出两把匕首紧紧的握着在手心,将其绑在腰的两侧。然后他站起身来,挖了一个大坑,把三个骨架都放进去再填好坑,他找了块木头却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就干脆只是这样插在土堆的前面。
从那天开始,佰剑以山洞为营地不断的外出狩猎,不为果腹而是为了锻炼。
匕首果然锋利无比,无论什么野兽,只要佰剑能够偷袭成功往野兽脖子上一抹,伤口极深且切口处血管的断裂光滑无比,必死无疑。
而且匕首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能力。以往佰剑可以隐藏在黑暗中靠的是浑身脏到黑漆漆的形成保护色,而且佰剑本身身形就小还佝偻着身子再藏到黑暗里自然难以察觉。
但在手持匕首之后,这种隐匿的能力被显著的增强了,强到不可思议。当他再一次迫不得已只好隐匿于一处阴影时,佰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融入了黑暗,那一次,那只追击而来的野狼从阴影处旁走过时都没有发现佰剑的身影。
察觉到匕首这个能力之后,佰剑越发刻意的锻炼自己隐匿身形的本领。
从不与野兽发生正面的冲突,到隐匿在黑暗中,等待着野兽松懈的刹那发出致命一击。
黑狼死后的三个月,清河镇的猎户发现一个奇异的现象,他们在上山狩猎时总能在各个地方遇到熊的尸体,这些尸体基本都是一击毙命,奇怪的是凶手却没有动尸体分毫,似乎只是为了收割生命而狩猎。
佰剑心里明白,这些熊不过是最普通的棕熊,不能和那一只,那唯一一只后山中的灰熊相提并论,只要一击,只要自己经受灰熊那一晚的一击,他会立刻全身骨折,甚至骨头从中部断裂向身体内的器官刺去。
三个月以来他接连不断的捕杀,一方面是为了和匕首磨合,提高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是为了研习熊的习性和攻击方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那段时间,书里的这句话像是刻在佰剑的脑回沟里一样,不能散去。
终于在三个月过去后的一个夜晚,大雨忽然间倾盆,电闪雷鸣,就好像黑狼死去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