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 166 章
五岁的司越并不知道抢别人东西是不对的。
他只知道他很饿,饿得肚肚好难受,食物的香味让他暂时忘记了所有面对陌生的惧怕,他只想吃东西,吃得肚子饱饱的。
抢到手里的鸡腿本来就不大,之前就已经被吃过一半了,剩下的肉就那么两口。
不过几秒的功夫,就被司越狼吞虎咽吃完,尽管还是没有饱,但肚子却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小嘴嘴里还残留着肉肉的余香,让司越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为不可查的满足。
他今天吃到了肉肉,真开心!
肚子不饿了,司越这才想起被自己压倒抢了食物的小少年。
周围被突如其来状况惊呆的其他少年们也终于回过神。
顿时一边去扶自家老大,一边抓住司越愤怒惊叫,“你这个小不点哪儿来的,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竟然抢别人东西吃,不要脸!”
“就是,他衣服是绸缎的,哪家的小少爷吧,小少爷还跟咱们乞儿抢吃的,真是过分!”
“老大的鸡腿没了,今天要饿肚子了。”
“好不容易吃到肉,竟然被抢了,老大真是太可怜了!”
一群衣着破烂的小少年愤怒瞪着司越七嘴八舌。
司越在王府中虽然经常挨打挨饿,但那都是私下里的,为了防止司元正发现他被虐待,表面上司越的吃穿用度都是准时送到了院子里的,至于东西能不能到他手里,王妃就不管了。
其他东西丫鬟小厮克扣了比较好掩饰,衣服却是不敢乱动的,因为随时都会被发现,所以哪怕司越长得瘦小,但他衣着华丽,小少年们自然而然就认为他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
乞儿生活不易,吃肉也是难得的事情,自家老大的肉被一个不缺吃喝的调皮少爷抢了,大家怎能不义愤填膺?
五岁的司越还不懂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也听不懂大家的指责,但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天生就拥有羞耻心。
所以听到一群小少年的义愤填膺,司越也懵懵懂懂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什么问题,让别人很讨厌他。
想到以前那些人讨厌他时,狠狠收拾他的下场……他顿时皱起小眉头,他不想挨打,挨打痛痛。
看看生气的众人,又看看被抢了鸡腿懵逼的小哥哥。
司越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伸手扯扯小哥哥的衣角,然后撅起小屁股,四肢着地趴好做出小马驹的模样,还学着小马驹“昻~”了一声,才冲对方道,“骑!”
平时只要他那个弟弟想欺负他,他扮小马驹让对方玩,对方就会很容易放过他。
丫鬟小厮们也不会再打他,只会嘻嘻哈哈的笑,他不知道那些人笑什么,但他知道扮小马驹就不会挨打挨饿了。
司越眨巴眨巴眼睛,冲面前愣住的小哥哥催促,“骑!”
一群小少年:……有点懵逼。
干啥呢,干啥呢,这发展有点不对劲儿啊。
众人脸色怪异看向那个被抢了鸡腿的少年,小心翼翼七嘴八舌,
“老大,他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肯定是傻子吧,不然小少爷怎么会跟乞丐抢吃的。”
“他刚才好像是从那边狗洞钻出来的吧?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怎么会钻狗洞。”
“他脑袋是真的不太好吧!”
五岁的年纪虽说不大,但古代人早熟,别说大户人家精心培养的孩子,就是普通人家这般大的小孩,也基本都懂很多东西了,绝对做不出随便扮马驹给别人骑的事儿,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干。
这小不点肯定是个小傻子。
众人笃定猜测。
就是被抢了鸡腿的少年都有些迟疑,可看到司记越干净清澈,只有懵懂,并无真正痴傻之人才会有的憨傻之色,就打消了这种猜测。
看到地上丝毫不知自己活得多么悲哀又狼狈的小团子,少年心中有些触动。
他试探问,“为什么要学小马驹让我骑?”
司越不知道面前的小哥哥为什么不像王府那些小孩一样高高兴兴过来骑马驹,反而问这种他觉得很奇怪的问题,但他怕痛,不能不回答。
王府中的人不喜欢他哭闹说话,可如果别人问他问题,他还闭着嘴巴的话,也是会被收拾的。
司越舔舔嘴角残留的肉味,毫无杂质的眼睛干净又无知,“扮马驹,不打。”
说完,又催促,“骑!”
骑完他还要去找吃的,肚肚还没有饱。
司越不知道自己短短的几个字,给周围的这群小少年带来了怎样的震撼。
尽管大家并不知道司越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并不妨碍大家联想,早就听说过大户人家龌龊众多,府中不受宠的孩子有些可能过得连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乞儿都不如,可当真正看见一个,却还是被颠覆了认知。
看着面前小团子熟练又毫无所知扮小马驹让人骑的模样,一群小少年不禁有些哑然。
被抢了鸡腿的少年抿抿唇。
半晌,他伸手将地上的小团子抱起来,掂了掂手上轻飘飘的重量,对小团子微笑,“还想不想吃肉肉?”
食物对长期饥饿的小团子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司越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点头,“想!”
“小团子想吃就叫哥哥。”少年说,“听哥哥的话,给团子吃肉肉。”
听哥哥的话,就能吃肉肉。
司越似懂非懂,歪着小脑袋,看了少年一会儿,才道,“我是哥哥的宝贝吗?”
丫鬟小厮们都说司卿是王妃和爹爹的宝贝,所以司卿可以吃得很饱,丫鬟小厮都不会欺负司卿,还会陪司卿玩,他还要给司卿当小马驹。
哥哥抱他,还要给他吃肉肉,是想让他当他的宝贝吗?
司越突然觉得有点开心:他也可以当宝贝啊。
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少年。
少年闻言一愣,随即露出笑容,“好,以后小团子就是哥哥的宝贝。”
那一年。
他们一个五岁,一个十一岁,因为刹那的心软,从此纠缠。
……
自从认识了个小哥哥,司越就开始渐渐明白他以前想不通的各种问题。
小哥哥的名字叫秦靳渊,懂得很多很多东西,小哥哥经常给他讲故事,教他黑白是非,教他礼义廉耻,教他识字明理。
当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后,司越就不再懵懂无知了。
他知道了外室子、狐狸精、下贱胚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知道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他,欺负他;
他知道了那些原本属于他的饭菜和用度,被丫鬟小厮享受了,是对他这个主子的不敬;
他知道了什么叫做尊严和耻辱。
那群乞丐哥哥告诉他,让他想办法告诉爹爹他的处境,让爹爹给他做主,就算王妃和祖父祖母不喜欢他,但也轮不到王府中的丫鬟小厮欺负他。
司越想了想,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觉得爹爹救不了他,虽然他很喜欢爹爹,但爹爹似乎并不强大,爹爹保护不了他,他去找爹爹的结果,很可能会像以前一样,事后被收拾得更惨。
但他也不想再饿肚子了,不想再吃冷馒头,不想再喝那些丫鬟小厮吃剩下的菜汤。
他更加不想给司卿当小马驹骑了。小哥哥告诉他,那是不对的,他是人,不是马,别人让他当马骑,比让他饿肚子记更加坏。
司越对这话并不是特别明白,不知道人和马有什么区别,但他知道,他给人当小马驹骑,小哥哥会不开心。
他不想让小哥哥不开心,他是小哥哥的宝贝,宝贝是会讨人开心的,就像司卿总能让王妃很开心一样。
小小的司越想,他要做点什么。
于是。
他跑到自己经常翻找‘食物’的草丛里,扒拉出几根野草。
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就是吃过这种草草肚子痛痛的记忆,然后拿着野草跑进了伺候他的丫鬟和小厮房间里,将草砸得碎碎的,塞进了房间里的茶壶里。
第二天,他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就全部‘生病’了。
没有丫鬟小厮去门口,他拿到了厨房送来的饭菜,终于把肚子吃饱饱了。
司越摸着自己鼓鼓的肚皮,脑中突然想通一个问题:那些丫鬟小厮以前肯定也经常饿饿,才抢他的东西;他不想饿饿,就得抢他们的东西才是。
不对,那他们总是打他,让他痛痛,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那些丫鬟小厮要把自己的痛痛传给他?就像抢走他的饭菜让他饿肚子一样。
司越小小的脑袋努力思考。
但他年纪太小了,根本想不明白,但没关系,他想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那就是: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别人。
这应该就是礼尚往来吧?
小哥哥说,礼尚往来的意思就是,别人对他笑,他也应该对别人笑;别人送他喜欢的东西,他也应该送别人喜欢的礼物。
所以……
别人让他痛痛饿饿,他也应该让别人这样,才是好团子,对不对?
年幼的司越将手上坚硬的石头捏得粉碎,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干净而纯粹。
他的力气突然变得好大,好大,这是他吃饱后发现的秘密。
力气变大,那些丫鬟小厮就捉不到,打不着他了。
他可以把那些人给抓起来啦。
……
没几天,王府就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
偏远那个不受宠的外室子,将他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全都打残了!
“什么?都给打残了?”王妃听到消息震惊得直接打翻了手上的茶杯。
“王妃,确实都打残了,老奴刚刚去瞧了,断胳膊的断胳膊,断腿的断腿,乱七八糟躺了一院子的哀嚎,周围的丫鬟婆子说,亲眼看见越少爷打的。”
想到之前看到的画面,嬷嬷还心有余悸。
谁也没想到越少爷那么个几岁大点的孩子,把他那一院子的丫鬟小厮撂倒了不说,还都打断了手脚,乖乖,这真是五岁孩子干出来的事儿吗?
传闻越少爷刚生那会儿,老爷的好友来信,说越少爷是个天生坏种,是个灾星,这恐怕还真没说错!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力,如此残忍,太可怕了。
老嬷嬷暗暗想,全然忘记了只有五岁的越少爷,到底在偏远过的什么日子。
就在此时。
又有丫鬟惊慌失措跑来禀报,“不好了,不好了王妃,越少爷朝世子的院落跑过去了,府里的人根本拦不住越少爷,越少爷的力气太大了!”
司越那院子的丫鬟小厮都是欺负过司越的,司越将那些人打断了手脚,然后又跑去找司卿,傻子都能猜到对方想做什么。
平日里世子可是没少去找越少爷的麻烦。
“什么,他朝卿儿的院子去了?”王妃当即就白了脸,立刻招呼吩咐,“快,余嬷嬷,快叫护卫过去……”
不过已经晚了。
当他们赶到世子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地或抱着手、或抱着脚哀嚎痛叫的丫鬟和小厮。
记而司越则骑在司卿背上,拿着根鞭子往司卿身上抽,一边抽打,一边咯咯笑,小奶音喊着,“驾,得儿驾~”
就像往日司卿将他当做小马驹骑的模样,学得十成十。
而司卿则一边爬行,一边哇哇大哭,看到王妃来了,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求救,“哇呜呜,母妃救我,司越他打我,他让我当小马驹,哇呜呜……”
司卿就是王妃的心肝儿。
看到对方如此狼狈,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的模样,王妃顿时就火冒三丈,提起裙摆快步跑过去,对着司越就是一个巴掌。
“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院落。
司越看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女人,脸上火辣辣的,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比以前被丫鬟小厮打时,还有难受,胸口痛痛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每次看到王妃,他其实都想让对方抱抱他,但王妃从不理他,还经常骂他,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让他特别难受。
现在王妃打了他的脸脸,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消失了。
空空的,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难受。
司越面无表情盯着王妃,眼睛晶莹又剔透。就像世间最干净透亮的镜子,能够照出人心底最隐秘的丑陋。
王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听到旁边司卿哭声告状后,这丝不自在立刻就消失了。
没有司卿她就得不到丈夫的关注,王妃看向司越愤怒之极,“为什么将你院子里的那些丫鬟小厮打断手脚?为什么欺负你弟弟,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
司越听不懂对方的斥责,他很奇怪王妃的问题。
小哥哥说做人要礼尚往来,那些丫鬟小厮打他,他就应该打他们;司卿要他当马驹,他也要司卿给他当马驹,这样才算有来有往不是吗?
王妃好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他,没有团子聪明。
司越突然看向王妃有点嫌弃,他不想要王妃抱抱他了。
“你这什么眼神!”
王妃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眼中嫌弃和疏离刺激到了,心中的无名火烧得更旺了,这个孩子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愤怒让王妃没控制住,抬手就又想给司越一巴掌。
但这回她却没能成功。
“啪!”依旧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可这回不是司越脸上发出来的,而是王妃脸上发出来的,并且声音比刚才响得多。
王妃半边脸直接肿了,嘴角都流出了血迹,整个人傻在当场,显然没想到面前的孩子竟然会还手,还打得这么重。
司越盯着她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眨巴,“痛不痛?”
王妃:你说呢!
司越扁着小嘴嘴,不开心,“你都不哭,团子都哭过了,你为什么不哭?你们为什么不跟团子哭?团子都跟你们哭了。”
不公平,这些人都是笨蛋,都不懂礼尚往来,不像团子聪明,小哥哥说一次,就懂了。
稚嫩的孩童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惊天的话。
王妃被他气到失去理智,她的亲生儿子竟然打她,竟然敢打他,这才几岁,这个孩子果然不是个讨喜的,他就是她的灾星,是她的累赘。
王妃愤怒的朝后面侍卫呵斥,“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把这小畜生抓住!”
被这么怒喝。
后面的侍卫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慌忙上来抓人。
司越的力气虽然异于常人,但到底还只有五岁,王府中的丫鬟小厮跟着主子养尊处优废材,这些侍卫却都是军中挑出来的好手。
十几个彪壮的侍卫出手,虽费了点力气,但最后还是把司越抓住了。
“将他给我记关到柴房去,三天不准给他吃东西!”
有了刚才的那一出,王妃不敢再对司越动手,生怕这小孩记仇哪天就给打回来,就像刚刚一样,只能让人先将其关起来饿着,回头想想再说。
今天的事情,让她脑子乱糟糟的,她得好好理一理。
司卿则愤恨的捂住屁股,瞪着司越,一边继续哇哇大哭,一边咬牙切齿。
……
司越就这样被关进了柴房,门口还有几个彪壮的侍卫看守,像看什么重刑犯般。
盯着狭窄脏兮的柴房,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因为对他来说,他睡的房间跟柴房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房间很大很漂亮,但里面被子一点都不暖和柔软,丫鬟小厮早把软软的被褥拿走了,他的被子里面全都是干草,他亲眼看见那些丫鬟小厮塞的。
他更关心的还是饿肚子。
没有饭饭吃,他就肚肚饿,就没有力气,就难受。
这些人为什么总要饿着团子呢?团子明明很听话,很聪明啊,这些大人真是奇怪的东西。
司越捂住自己肚肚,皱着小脸想。
自从发现自己吃饱了力气就会变大后,他饿得就更快了,吃得也更多了,不过一天的时间,小司越就在柴房里饿得快受不了。
好在第二天晚上。
柴房外面的侍卫暂时离开时,有人来看他了。
一个相貌清秀的丫鬟趴在门缝,小声叫他,“越少爷,越少爷……”
司越认得这个声音。
这是姜女的声音,姜女是王府中的一个下等婢女,特别爱笑,特别温柔,他很喜欢姜女,因为姜女时常会给他东西吃,还有甜甜的糖块。
司越开心的跑过去,期待喊了一声,“姜女!”
“嘘”姜女朝他做出嘘声的动作,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才将一个油纸包从门下的缝隙塞进去,朝他笑着小声说了句,“快点吃完,不能被人看见哦。”
这才匆匆离开。
司越打开油纸包,里面有几个压坏的馒头,还有一个香喷喷的大鸡腿,诱人之极。
肚肚立刻咕噜,咕噜的响。
他抓起一个馒头就开始往嘴里塞。
等吃完馒头鸡腿,他肚肚不饿了,浑身又都有力气了,特别开心。
然后没一会儿,柴房外面又来了其他人。
这回是几个或者手瘸、或者脚瘸的丫鬟小厮,几人手中拿着绳子、棍子、小刀,打开柴房门,恶狠狠的盯着他,
“小兔崽子,竟然敢给我们下药,还敢打断我们的手脚,一个不受宠的外室子而已,真是反了天了,看咱们今天不弄死你个小畜生!”
“弄死……团子……”
司越疑惑的盯着他们,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这些人又要送他‘礼物’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团子,也能回礼了。
司越稚嫩的脸上露笑容,起身朝几个凶神恶煞的丫鬟小厮慢慢走过去。
……
半夜。
“砰砰砰”王妃院子的大门被敲响。
“谁啊?”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去开门,嘴里骂骂咧咧,“这么晚了敲什么敲,吵到主子睡觉让你吃不着兜着走!真是……”
骂声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个满身伤口,满脸血迹的小孩,朝他咧嘴微笑,“是团子,团子来给王妃和世子送回礼啦。”
小孩身后是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守门小厮,“……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恐的叫声响彻王府。
司越皱眉捂住耳朵,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