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还在，会一直在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带来些许寒意，地上的枯叶被雨滴打得噼里啪啦响。
漆黑纷乱的街道上，只有几盏残破得忽明忽暗的路灯，救护车好不容易从狭窄的街巷内开出来，一路飞奔到医院。
少年坐在抢救室外冰冷的铁椅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因为紧急连脚上的拖鞋都没来得及换。
他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握拳撑着头，眼睛紧闭着，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全身在微微颤抖。
半夜医院的长廊上，依旧有不少人来回穿梭，不时有护士和家属推着移动病床经过，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呻吟和哭声。
周围的忙碌似乎跟少年之间隔了一层屏障，冷白的皮肤和清瘦的身影显得他特别孤寂。
过了一会儿，医生通知他去见病人最后一面，好好道个别。
秦醉想过这样的场面，可他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
病房内，垂暮的老人躺在白色病床上，鼻息带着氧气罩，努力的半睁着眼皮。
窗外的雨哗啦啦的下着，玻璃窗户上的水珠不停往下流。病房内很安静，只能听见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少年半跪在病床前，握着老人干枯的手，紧抿着的唇微微颤抖，拼命忍住情绪。
“阿醉……”老人费力地扯下氧气面罩，面色蜡黄。
“奶奶，我在。”
“奶奶……要走了。”枯瘦的手在少年头上安抚地摸了几下，像安慰儿时的他一样，“小阿醉，不要怕，奶奶……只是，换一个地方…陪你。”
少年死死咬住下唇，眼眶血红，点头的时候泪珠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
“小阿醉，奶奶真没用……”老人看着少年，眼里充满不舍和心疼。
眼看着小小的人儿长成了如今俊朗的少年，好不容易长大，可以保护自己。她多么想看到少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只可惜……她看不到那一天了。
“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奶奶……等不到，阿醉长大了。”
“奶奶，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少年哽咽着，泪水早已流满脸颊，“阿醉就快长大了，阿醉一定能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老人努力呼吸着，使劲抬起手擦去少年脸上的泪，“阿醉是……男子汉，不哭。”
她目光越来越涣散，气息越来越虚弱，旁边屏幕上的心跳曲线也越来越微弱。
老人艰难的蓄了口气，用最后一点力气气对少年说，“奶奶…只要你健康…平安，有人…陪……”
话还没说完，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床头的仪器发出“滴”的一声，屏幕上的曲线变成一条笔直的线条。
老人干枯发黄的手还紧紧握着少年冷白纤瘦的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舍不得松开。
奶奶的小阿醉，放下身上的担子，轻轻松松的生活吧。
奶奶不求荣华富贵，只要小阿醉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
奶奶的小阿醉啊……太苦，太孤独。
奶奶只希望能有人，一直陪在你身边。
少年眼泪决堤，握着老人逐渐冷却的手，趴在病床上痛哭……
……
今天周六，昨天方柔告诉苏梨，这周末她要陪白向文去外地出一趟差，家里只有她跟阿姨。
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看到一条半夜发过来的消息。
秦醉：［奶奶走了。］
苏梨呆呆的坐在床上，怔了几秒。
从衣柜里找了件白色上衣，穿了条烟灰色牛仔裤，早饭都没吃急忙出了门。
在门口打了个出租车，上车前给秦醉打了电话，知道他人在医院，便让司机开过去。
在太平间外面的走廊，苏梨看见倚靠在墙面上，表情呆滞的少年。
他本就清瘦，看着却像比之前又瘦了一圈，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脚上是深灰色拖鞋。
双目无神的看着对面的墙角，明明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哭，可看上去孤寂又无助，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苏梨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没想那么多，跑过去抱住那个让她心疼的少年，头靠在他胸前，双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如果昨晚看见信息，她一定能早一点过来陪着他。
女孩声音像轻飘飘的棉花，柔软又舒服，用她的方式安抚少年的心。
他的身上冰凉，像一具空光有血肉却没有灵魂的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手臂缓缓收拢，抱住怀里小小的身躯，吸取她身上温热的体温。
越来越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真实的存在自己怀里。
苏梨任由他紧紧抱着自己，并且双臂环住少年，轻柔地说，“我还在，会一直在的。”
少年把头靠在她肩上，半晌，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来的。
之后，苏梨感觉到肩头一热，有温热的水打湿了她的衣肩。
她没有再说话，就这样拥抱着，给他无声的力量和安慰。
仿佛时间和周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等到情绪稍微缓和了些，秦醉给父亲打了电话，对方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这是常态。
也没再等，中午过后秦醉抱着奶奶的骨灰盒坐上了回乡下老家的车，方柔不在家，苏梨跟画室请了假，也一起去了。
死后落叶归根，这是奶奶的遗愿。
老家在离延川有些远的一个村子，车程大概两个多小时。
秦醉抱着骨灰盒，看着窗外，没有什么表情。
从医院出来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不吃东西，也没喝水。
下午四点多钟到达目的地，下了车苏梨见他状态不好，心里有些担心。
知道他不想说话，便拉起他一只手，在掌心画了一张笑脸。
秦醉看着自己掌心那个无形的笑脸，忽然表情有微微的愣怔，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孩，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被看得有些发毛，苏梨不解地问，“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东西？”
秦醉握住掌心，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一丝变化，抿了抿唇，摇头道，“没有，天快黑了，我们走吧。”
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点酒和水果什么的，借了把锄头，去了秦醉爷爷的墓前。
秦醉上次回来还是初中清明假期的时候，跟奶奶一起回来给爷爷扫墓，后来奶奶身体越来越差，一来一回舟车劳顿怕身体受罪，就没再回来过。
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秦醉的父亲在外名声狼藉，村里人看见他们家的人都绕道走，不愿跟他们打交道。
看见秦醉也是指手划脚，背地里闲言闲语，奶奶心疼孙子，干脆就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