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猫和人
她被困在床上，无法动弹，每呼吸一次都带着血腥气且十分艰难，看不到听不到说不出，却还有知觉。
她能感受到皮肤的皲裂，能感受到五脏六腑都在融化腐烂，体内生机一点点凋败。
灵魂却在吼叫，好痛苦！好绝望！让我去死！！快让我去死！！
急促的手机铃声叫醒了姜妤。
她满头大汗的睁开了眼，眼神里却只有死念，她还处在那五感皆失的梦境中，直到有砰、砰、砰的声音传来。她才从溺水般的窒息感中清醒过来，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姜妤大梦一场乍醒，边摸着心脏大口大口的呼吸，边疑惑为什么又会被“梦”魇住。
她是通灵体质，在小时候很容易被野鬼上身，后来求到护身符后，平常野鬼就不会来烦扰她。但是除了恶意上身的鬼，还有一种，濒死或者已死亡但自己不知道的鬼，若还有极强的求生欲，就会不自觉的影响到她，将她拉到死亡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和心理都会完全同感，直到她意志复苏意识到自己活着，或鬼意识到自己死亡，丧失求生欲。
七岁时她在小学教室里差点溺毙，浑身抽搐面色青白，事后外公跟学校解释说她有癫痫。十岁时她洗澡时又差点被勒死，她眼珠突出嘴巴大张的捂着喉咙倒地，把外婆吓狠了。十二岁被活埋拼命挠棺材，十五岁车祸身体受到重创。
之后她开始学习天师之术，专心考编，就再未有过这种移情之事。
怎么会在她成为判官后，还有鬼能影响到她？或者这有特殊的寓意？
这时手机铃声停了，姜妤才想起自己这次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回拨过去，那边是思然镇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她与外公外婆的老家早早的就说要拆迁，但是因为一栋楼里还有不少钉子户，所以一直拖着拖着，今天终于谈妥了，第一时间就打算叫所有人都快些签字。姜妤表示可以，她下午就过去。
出门时姜妤好像听到了什么细长的尖叫声，极为凄厉，但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而且不是在现实中传到她耳朵，更像是直接抵达了她脑海。她下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抬头看了看，但最终什么都没做。
身为判官最应知道，生死已注定。
签完字又跟认识的老年人搭讪了几句，姜妤就打算回程。
在从房地产中心走到思然镇中心汽车站的路上，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转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走了五分钟，看到了她外公的往生殡仪馆，当然，它现在已经不叫往生殡仪馆了，叫福全殡仪馆。
外公外婆已经走了，殡仪馆和住宅就都失去了意义，姜妤自己都是能过一天算一天，没有好好经营生活的意思，见惯了生死，更不会还念着遗物纪念什么的。所以她刚刚签字也签的特别痛快，甚至于这些产业在外公生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全都换钱留给姜妤。
她现在来是想起殡仪馆院子前有一棵百年桃木。
外公当时选这块地就是看中了那棵树，觉得桃木能辟邪，事实证明桃木对普通人有用，对姜妤无用。所以姜妤倒从来没注意过它，而在经历地缚灵一事后，桃木对辟她的邪无用，但对于天师阴阳来说却是好东西，能聚灵并承载住。
姜政的书上就写了个小法术，纸人壳桃木心，可动如式神。具体没详细说，但只要是个有灵智的小东西，也很不错了。
姜妤摘了支桃树的枝丫，桃花花期已过，留在枝头上花的也只是蔫耷耷的残败的很，倒方便她撸干净后带走。
回到家后姜妤就开始折腾学习法术。
她会做小纸鹤，随手叠好画个法阵储存灵力就能噗啦噗啦的飞着传信，倒是没做过小纸人，纸人壳桃木核心头血，再用香火阴气滋养着使它能渐生灵智。
姜妤有个大胆的想法，再好的纸，也好不过生死簿吧，虽然正经的生死簿不是真正的簿，也不存在纸，但是她这个赝品，就有真正的纸了，以生字簿做纸人壳，以勾魂笔画固灵阵，高配版本质量肯定更好。
作为一个原画师，姜妤买过不少手办，她就希望她的纸人能像个精致的小公主一样，好看又有用，她用法术构思建模，一点一点整出了个巴掌大的人型。又将桃木枝熔炼成一小团，取了自己的心头血滴在其上，装入了纸人的心脏处。这样这个纸人就能与她心意相通，不至于生灵智太笨听不懂或者不服管教。她用勾魂笔按照姜政说的法阵仔仔细细的刻在了纸人身上。完成这一步后，已至深夜，她的灵力也已经全部被抽空了。她将纸人放在手办台上，打算明天起来再细化造型，就按照她自己画过的oc来捏，搞一个亲女儿出来。
洗漱后走进卧室的一刹那，她意识到这房间多了点什么东西。
她缓缓的走到床边，单膝跪地往床底看去。
姜妤瞳孔一缩，就不自觉的想干呕。她对上了一只眼睛，眼球破裂，黄绿的黏液沾满了眼角，身上有爆裂的血迹，形如焦炭，有汽油混着皮毛燃烧的味道，小小的身体因高温粘结在一起。看到她探头进来，还抽抽的想往角落里躲。
她抬起身，缓了缓情绪，右手掐诀又弯下身，在它周身晃过，它就又恢复到了未遭大难的生前模样，雪白的团子，两只眼睛完好。
她这才敢摸它，伸手把它从床底掏了出来。
它才一点点大，感觉才刚出生都没多久呢，还不知道生是什么，就死了。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底呢？猫狗不入生死簿，就算入，它肯定也什么都不明白，姜妤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小猫遇到了什么，会有那般恐怖的死状，姜妤捧着它查看，长白毛蓝眼，这么好看的小猫，怎么会被虐杀呢。而且它还这么小，根本没法发出那样尖利的求救声，奇怪。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死已定，她就可以做些什么了。她眸光冰冷，从小猫身上抽出一段黑色的记忆，随着它死亡的因果弹指飞出。
正好撞上她感知无名死鬼的移情时，不让虐猫者感受下猫的视角怎么行，送他一个梦，感受下“猫猫还魂”的恐惧吧。
也不能除了做一个噩梦，在现实生活中什么负面影响都没有，于是姜妤又跟居委会实名举报了有人虐猫。
她给猫猫灵魂画了道符强健灵体，就将它放出去了。
看着猫猫屁股一扭一扭的往前走，她不禁笑了笑。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看到它时复杂的心情，打算熄灯睡觉时，却听见书房传来了噼里啪啦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虽说猫猫是喜欢手贱扒拉东西，但首先那是只小猫，其次它只是个灵体！
姜妤想今天真是撞了一天的鬼了，迅速伸手握住勾魂笔往书房冲去。
进门一看，她的手办摔了一地。
她的钱！！气的姜妤直接开了阴眼查看是哪个小鬼作祟，撞她手里了就直接给塞地府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她亲女儿的身体被野鬼占了！本来打算慢慢等四十九天集天地精华慢慢开灵智的，她女儿冰清玉洁的身体哦！
那野鬼还在适应纸人的身体，在博古架上乱爬。
姜妤两手捏住它，却发现想抽魂都抽不出来了。野鬼一进体就被因果缠住，她心头血都已经给出去了，从今以后她和这野鬼便有因果羁绊了！
姜妤原地深呼吸，生怕自己失控捏爆了小纸人，那可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就像你买好车房打算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结果被强硬的塞了个丑媳妇。虽然她不如意，但已经上本本了！有媳妇总比没媳妇好！
“你、谁？”姜妤咬牙切齿的问道。
纸人被捏住的时候整个僵硬了不敢动弹，这下又开始折腾扑拉了，肢体语言很丰富，就是不开口。
姜妤这时候才发现，它没有脸，也没有嘴，自然开不了口。
姜妤给自己烧了道符，提着一口灵气用勾魂笔给它开了个嘴。
“我才想问你是谁呢，为什么我说不了话，这是什么地方，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放我下去，别动手动脚的。&。”
姜妤眼疾手快的给它掐了个禁言咒。
“闭嘴吧你，吵死了。”姜妤把它放在了桌子上。“不管你是什么，我现在都是你妈，想好了再说话。”她在心里数了十个数。
“想好了吗？”纸人眼睛鼻子都没有，就开了个嘴判断正反面，坐在桌子上呆呆的，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
姜妤解开了它的禁言。它却不敢再说话，显然清楚了自己生死都被拿捏在姜妤手上。
“一次一个问题，你问我回答。然后就轮到我问你了。”姜妤吃软不吃硬，看它学乖了心情也好了。
纸人斟酌了一会儿，问：“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妤翘着二郎腿，仿佛剥削的资本家一样看着小可怜，“你死了，成为孤魂野鬼后不知道为什么进了我纸人的身体。”
它愣了很久，才艰涩的发出声音，“。。。。我死了。。。啊。。。”纸人仿佛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看着更傻了。
姜妤发现它声音还挺好听的，是那种年轻男性的声音，字正腔圆还很有磁性，感觉不像南方人。
纸人却迟迟没有再发问。
姜妤有些好奇，“你不再问些什么？”
纸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已经是鬼了，你能与我沟通还自己做纸人，那你是什么人也不言而喻了。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姜妤看它突然淡定了，就想逗它玩玩，恐吓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死后要下地狱啊，可能死了再死，或者受制于人呢。”
纸人状似疑惑的问道，“我现在难道不就是受制于人吗？”
姜妤冷哼了一声，她把所知道的对鬼魂狠毒的手段都说了一遍，纸人却只是平淡的哦了一声。
姜妤觉得这个纸人真的怪惹人生气的，“你没问题了，我就要问你了。你怎么来的，玷污我女儿清白。”
纸人有些无语，“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就是感觉，啊，要死了，终于死了，然后再睁开眼就这样了，而且什么你女儿？”
姜妤指着纸人的身体，“你这个壳子，我是打算做成我女儿的模样的，结果被你个大男人用了，晦气！而且你来的时候扑棱扑棱的，把我手办都摔了！赔钱。”
纸人有些尴尬的表示，“抱歉啊阿姨，寄身这个我也不是故意的，赔钱。。我银行卡应该已经被封了，不过如果你给我开个户，我可以炒股给你赚点。”
姜妤一头黑线，“你叫谁阿姨呢，我女儿是我设计的oc！不是你想的那个女儿，算了，反正都这样了。”
“我给你摊牌吧。”姜妤正色道，“我是姜妤，我是一个灵媒，努力成为合格的天师中，已经是一个在地府就职的判官，你进了这具身体，受了我的心头血，我两已经心灵相通，因果相连。你可以理解为，你以后就是我的式神了，既然你生前是人，那么我会将你当做伙伴来看待的。”如果不是人我就当女儿了呜呜。
纸人愣住了，消化了一下，组织了下语言，“我是李鹤岳，我，玩过一段时间基金，也搞大数据，我，呃，我是生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普通人。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努力不给你拖后腿吧。”
姜妤满意的点点头，“你是怎么死的还记得吗？要我给你收尸吗？”
李鹤岳摇摇头，“不用，我死后。。。肯定有人管的。”
“行。”姜妤给他烧了道符，跟猫猫一个待遇，先固化灵魂。
随即姜妤发现给他烧的符自己也能感受到，不愧是因果相连啊。
她明天有事做了，先给李鹤岳做完整身体，再给地府审批她搞了个式神。哦草，忘了跟他定契约了，免得到时候说她私自拘禁灵魂。
“快说，你愿意跟我吗？不跟我就去真正的死哦，跟我我给你烧香火供奉，还能享受人间的快乐。”姜妤迅速打补丁。
李鹤岳其实也不太在意这些了，但是能活谁想死啊，他也有还未能解决的事呢，“愿意。”
“好嘞。”姜妤感受到了他们定下了契约，放心了。天师还能有几个鬼跟着使唤呢，她当然也可以。刚这么想着，随着契约的完全成立，她又被拉入了早上的致死感中，这一次，能感受到血沫堵在喉管处，眼睛和鼻子都在流血。
她喷出了一口黑血。
李鹤岳惊呆了，它挣扎着扑腾，手脚并用的划到姜妤扶着桌子的手上，“你没事吧！”
吐了两口血后，身体所有机能停摆，死亡。
姜妤慢慢的爬起来，她看到了李鹤岳的死亡。
原来如此，是他无意间连接到了她，他的灵魂有一部分被牵引到了姜妤这里，所以他会被姜妤反向召唤入了纸人的体，导致他俩因果相连。
姜妤光回忆就觉得痛苦不堪，而这人是这么死的。
“我没事，我只是，”她语气沉重的说道，“感知到了你的死亡。”
李鹤岳愣了一下，然后带有歉意的说，“是吗，抱歉，很痛吧。。。”
姜妤也被他这句话搞愣了，明明真正死去的是他。
姜妤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情绪也重新平复了下来。她擦掉嘴边的血，“没事，你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事。”
这时那只小猫东歪西倒的走到了书房门口，看不太清的双眼朦朦胧胧的看着书房里面。
姜妤笑了笑，明明是鬼还用走的，小笨蛋。
她抄起猫猫，将它跟李鹤岳一起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它也是鬼，你们凑合凑合过一晚，明天起来妈妈给你们平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