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该熄灭的灯
白树怔怔看着地上的药材,麻青山离去前的话语在脑中久久没有散去,他感觉像抓到了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想了许久后,少年把目光移向麻青山去的方向,他大概能猜到,麻青山应该是去看望一位埋在这里的朋友。
那位朋友,应该有跟不少志同道合的人,被一起埋到了这里,也许跟那些人一样,没有全尸,甚至就是一个衣冠冢。
看着因为夜色原因,只能看到很少一部分的墓碑,不知为何,白树渐渐感觉不到悲凉感,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也越来越有力。
看着看着,白树不禁举步走过去,可惜他无法读清墓碑上的名字,而且还有不少墓碑是无字碑。
还有不少墓碑已经杂草丛生,也许记得他们的人,也死了,便没有人再打理他们最后的家。
走到一座只简单刻了三个字的墓碑旁时,白树情不自禁用伸手去抚摸,感受着风月侵蚀的痕迹。
这里依山傍水,不用再疲惫,不用再流血,更不用再流泪。
可是,他们好像还是不能安心,白树好像听到了许多心跳。
稍许,少年又抬起脚步,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墓碑,他也看到了有些墓碑上刻着很多字,也许,是墓碑主人平生的事迹,又或许是墓碑主人说过的话。
走走停停,明明是很清凉的空气,可是少年的心中莫名堵得慌。
这一夜,他没有再做其他的。
天刚亮时,他飞快跑向孤灯城,敲开了张仁的房门,用无比渴望的眼神望着等他开口的秀才,恳求道:“先生,你可以跟我走一趟吗。”
然后,张仁跟他重新回到墓地。
张仁显然是知道这片几近荒凉的墓地,所以看到墓地那一刻,他的神色变得很肃然。
白树恳求道:“先生,可以告诉我,上面除了名字,还写着什么吗?”
张仁低头看着扬起黝黑笑脸的少年,片刻后问道:“为什么想知道。”
白树不假思索回答,“我感觉对我很重要。”
张仁沉默片刻,然后向前走了两步,抬手作揖一拜,平静道:“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除了名字以外,其他内容大致分为三种;
一种是赵开荆开创星火营时立下的誓言;还有一种是死得其所的遗言;第三种是遗憾。”
白树咬了咬嘴唇,倔强问道:“可以具体的念给我听听吗?”
张仁淡淡道:“听了有什么用?将来和他们一样,成为很快就会被人淡忘的孤坟吗?或者做一个可敬却又可怜的人?”
“先想着怎么活下去吧。”说完,张仁直接消失在原地,他不是吝啬,更不是想打击白树,有些事情,现在白树不该接触。
白树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那一眼望去数不尽数的墓碑。
随着目光越望越远,他终于看到了山坡尽头,即便不走过去,他也相信,在山坡的另外一边,肯定还有更多的墓碑。
没一会儿,少年抬头望着天空,他知道,那难以触及到穹顶,是李初元的飞剑点灯。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后,少年转身快步跑离这里,但是他又很快的回来了。
在他的双手端着一只陈旧的木盆,盆里装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然后,他开始默不作声的为无人打理的坟墓除草,这个注定不是短时间便能完成的工作,起码月考开始前,他不可能做完。
临近中午时,朱雅领着王药祛出现,原本是来检查白树气海的王药祛,静静看了一会儿后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不要打扰白树的命令。
下午时间,白树收好镰刀,将地上的积雪捧进陈旧的木盆,然后催动真元融化积雪,最后仔仔细细的清洗墓碑。
遇到不好清洗的污渍时,白树也不敢催动真元强行抹去,怕损坏墓碑,于是只能一点点的用指甲刮掉。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朱雅也从最开始的面无表情,变得神情复杂,她很清楚,这片墓地里埋的都是什么人,这些人才是孤灯城的灯油,而这样的灯油,孤灯城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是孤灯城最骄傲自豪、最无怨无悔、最热血精彩和最可敬可悲的人。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超过了一百岁,在孤灯营创立之前便活着;年纪最小的比白树还小,刚刚感觉到天地元气的存在,便敢捡起一块石头跟妖魔拼命。
他们都坚定不移的跟在一个人身后,那个人叫赵开荆,孤灯城的第一任掌灯人,现在睡在这片墓地最高的地方,墓碑上没有名字,没有平生事迹,只有那句他立下的誓言。
如果世间再无光明,
吾愿化为一盏孤灯,
为万万黎民照亮前方的路,
百死不悔!
于是,不少人都和赵开荆一样,墓碑上只留下了这句誓言,名字都不留下一个,不需要后人记住,以此能激励后人便足矣。
只是,事与愿违,他们想不到,仅仅几年时间,赵开荆带着一群最热血的人,用性命打造的根基,就变得腐朽不堪。
曾经的四方诛神司,只剩北镇诛神司还秉承赵开荆的遗志,却也是苦苦支撑。
至于星火营,还有多少当年的人?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朱雅能够确定,那个正在认真为那些人打扫家园少年,已经走在他们开拓的路上,也许很快就会追上他们。
如果够幸运的话,少年会走到最前面,然后继续开拓没有完成的路。
夜晚降临,白树还没有停下。
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白树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认真做手上的事情。
来人平静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甚至在不少人认为,即便你通过了这次月考,也是因为现在的投机取巧行为。”
白树头也不抬的回答道:“为什么要取得他们的认可,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我又为什么需要他们认可?”
来人面无表情问道:“那你准备好迎接被彻底孤立的后果了吗?”
白树这才抬起头,看着来人满脸皱纹的脸,认真问道:“你希望我和他们一样吗?”
老人沉声道:“那样才能活着,才能走得更远。”
白树慢慢站起来,再端起水盆泼到墓碑上,让这座墓碑变得一尘不染,他摸着墓碑,认真道:“那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未了,他抬头看向黑暗,那里还有很多现在看不到的墓碑等着他清洗。
片刻后,少年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
“他们该被铭记,如果他们被忘了,这盏灯便真的熄灭了,我觉得,这盏灯应该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