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港城市民（22）
二十二章
沉沉的心事压在钟笑荷心头, 压得她根本睡不着。她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遮掩着窗户的厚重窗帘，许是方才没有关好窗，一缕风顺着窗缝吹进来, 吹起窗帘下摆的流苏, 慢悠悠地晃荡, 钟笑荷的视线就留恋在了流苏上。这窗帘是蓝色的，流苏也是蓝的，但因为被洗了很多次, 原本的深蓝褪去泛起了白，流苏也不复之前厚厚的一束, 如今倒像是脱发的中年人一样, 只剩下一小缕被紧紧地扎着。
钟笑荷看着这窗帘，半晌才想起这窗帘还是刚和甘泰祖结婚的时候买下的, 十三年了，当年光鲜亮丽, 如今是物是人非。
不知过了多久, 身边的甘泰祖起床的声音惊扰了她，钟笑荷这才恍然, 原来已是天亮了。她等到甘泰祖进了浴室，才从床上坐起来, 一下床便觉得头重脚轻地站不稳。
钟笑荷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 甘泰祖从浴室出来，见她坐在床边不动弹，关切了一句, “阿荷，怎么了，不舒服啊。”
钟笑荷揉了揉额头, 冷淡地道，“头有点痛，缓缓就好了。”她起身往浴室走，走进浴室的前一刻余光瞥见他伸手拿了衣柜里的一件新的衬衣，就在这一刻，钟笑荷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转身去质问他。
甘泰祖飞快地换上新衬衣，右手要去拿旁边挂着的黑色西装——那是几天前钟笑荷刚刚给他买回来的，连同那件衬衣一起——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向了平日里长穿的一件牛仔外套。
甘泰祖对着外面的穿衣镜把衣服船上，左右打量了自己，脸上不自觉带上微笑，他又伸头对着浴室的方向大声道，“阿荷啊，那个……我早饭不在家吃了，店里的莲蓉不是没有了吗，我去市场进一点。”
甘泰祖紧张地在原地等着，只听到浴室里哗哗地流水声却不闻钟笑荷的声音。甘泰祖心虚地又说了一遍。
流水声一下子没有了，想来应该是钟笑荷把水龙头关上了。她拿着一条蓝色的毛巾一边擦着脸一边走出来，走到甘泰祖身边站住，目
光落在他的脸上，“这件事不是莲子蓉负责吗？”
甘泰祖觉得今天的钟笑荷很不一般，那目光仅仅是看着他，就让他心虚地抬不起头来，他的视线在地上转了一圈，复又抬起来，和钟笑荷的视线对上，片刻之后又落在其他地方，他咳嗽了一声，“以前进货的那家不干了嘛，只好去选新的货源，莲子蓉还年轻嘛，我不放心噶，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好了。”
钟笑荷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坐在梳妆台前擦面脂，“莲子蓉也是店里的大师傅，都干了快十年了，你还不放心他啊？”
甘泰祖若无其事道，“他最近爱上炒股票嘛，都炒得要疯魔了，手上的工作都有点马马虎虎了，我哪能放心啊。”
钟笑荷皱了下眉，“那得好好讲下他了，股票这东西外行人轻易沾不得的，几多人炒股炒到最后跳楼，你都是他半个长辈的，你得教导他的。”
甘泰祖应付道，“好好，我会说的，那我……”
“对了。”钟笑荷突然道，“你做咩不穿那件黑色西装嘅——”
甘泰祖一下子头皮发麻，接着就听钟笑荷继续道，“今天去同别人谈生意，穿好一点呀。”
甘泰祖心里松了一下，用寻常的口吻说道，“我怕弄脏了吗，莲蓉好不好都得一家一家尝过，还是穿旧衫方便。”
钟笑荷转过头笑道，“那我都见到你穿白衬衣了。”
甘泰祖心被拴着一上一下，这么一会儿功夫背上就浮起一层细密的汗，他试探着问，“阿荷，你今天怎么了？”
钟笑荷起身推他出去，“冇啊，你不赶时间吗，走啦，哦，对了，你今次是同边个一齐去？”
甘泰祖目光闪烁，“有边个，我自己。”
甘泰祖出门以后，几个孩子也陆陆续续起床出门锻炼，她自己的心事是一团乱麻，也就没注意到有两个孩子也是心事重重。
钟笑荷回厨房忙完，坐在客厅好久，终于打了电话给店里，“喂，淑慧啊，我找阿红啊，她在不在？哦，之前跟她说的做的那个改良的饼啊，我有
新想法，你叫她接下电话……她不在啊，她今天不是早班吗？请假了？是为什么啊，生病啊，好好，我知了。”
钟笑荷放下电话的时候手都在抖，几次要将话筒扣上都没扣准，她用左手把颤抖的右手死死地握住，可是没用，这颤抖渐渐地传遍她的整个身体。
阳台上浇花的钟泛达突然问到一股糊味，他鼻子动了动立马就往厨房里冲，冲到厨房里一看，砂锅里的粥都糊底了，他立马关了火，用勺子把锅里能抢救的粥都抢救出来，忙完了探头一看，自家女儿坐在沙发上发愣，刚才他在厨房里这么大动静她都没看见，钟泛达喊她，“阿荷，厨房烧你都不知啊！”
“啊？啊，我来了我来了。”
等姜虞他们回到家，甘永家鼻子一动就闻出不对劲来，“咦，有东西糊了哦。”
钟泛达道，“是你们荷妈啦，都不知在想咩，还好没把锅炸了。”
甘永好在门边低头换鞋，这一低头就发现家里少了一双皮鞋，他立即抬头喊了一声，“jo鲍呢？”
钟笑荷愣了一下才道，“去进莲蓉了，他在外面吃，不用等他了。”
姜虞立时转头去细细观察看钟笑荷的脸色，片刻之后脸色就变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既愕然又愤怒：就几个小时没见，这就等不了吗？外面的屎真的就那么香？
甘永好听到甘泰祖是有正经事要干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是他以为的要去见殷红，可这个想法刚出现的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姜虞的神情，那种不屑混杂着的冷酷让他瞬间来了个透心凉，为什么阿月的脸色会是这样，答案再清楚不过了。甘永好脸颊的肌肉一下子缩起来，那是因为他紧紧地咬着牙。
钟笑荷坐在餐桌前，侧对着姜虞和甘永红，这两个孩子的脸色变化她完全没注意到，却叫一旁的甘永家看了个彻底，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快垂下眼睛。
今日的饭桌上气氛有些压抑，年龄倒数的三个孩子情绪最敏感，一下子察觉到上面的哥哥姐姐不
太高兴，个个乖乖地吃饭，最淘气的阿圆都不敢再耍宝。
钟泛达左看看右看看不解道，“个个苦大仇深得搞乜嘢？”
甘永家唉声叹气，“上学的时候盼着放假，真放假了都不知做咩好啦，当然愁啦？”
钟泛达看他耍宝，笑吟吟问，“哦，没作业的？作业不够写外公出钱给你买辅导资料啊？”
甘永家惊恐道，“不要噶，外公！我不是阿好同阿月那两个学习变态啦！”
姜虞轻飘飘瞥他一眼，慢吞吞道，“外公，买资料都花钱的，做咩花那个钱。”
甘永家不知危险来临，应和道，“是啊是啊，花钱的，外公拿钱我都不好意思噶……”
姜虞恶魔低语，“我都可以出卷的。”她转向甘永家，“大佬，我不收你钱。”
甘永家拒绝，“你不要过来啊，达咩，达咩～～～！”
有了甘永家这么插科打诨，饭桌上的气氛立时就好起来了。
钟笑荷吃了饭就要赶去店里，姜虞立马跑去厨房，从抽屉里抓出一个药包，挑拣了几味能直接冲泡的，放进小药包里系口，再放进水杯里用热水压住，“荷妈，你脸色不太好，喝点这个提精神的。”
钟笑荷嘴唇嚅动，蹲下来一下子抱住她，“谢谢你啊，阿月。”
姜虞认真道，“荷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
钟泛达带着三个年纪最小的在客厅看动画片，姜虞，甘永家，甘永好却在书房开了个小会。
姜虞一看他主动关了门就知道他也发现了什么。
甘永家怀疑地看着他们俩道，“你们俩最近神神秘秘得搞乜嘢？”
甘永好惊讶了一下，神色犹豫。
甘永家拉了张椅子在平时练字用的大桌子一侧坐下，语气夸张道，“不是吧，阿好，我们俩睡一张床的喔，你不是觉得能瞒过我吧，天天晚上翻来覆去的，又老是叹气，鬼都知道你有事啦？”
他又继续道，“阿月都鬼精鬼精的，她心里有什么事我看不出来，但你
的心事都写在脸上的。”
甘永好硬邦邦道，“那阿卡你都有事瞒着我们的。”
甘永家挠头，“啊，你都看出来啦？”
甘永好道，“不然每次我同阿月讲事，你一脸紧张是想干嘛。”
透亮的日光穿过窗户照进来，照在一左一右，一站一坐的两个少年脸上，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眉眼间有相似，不过一个英武些，一个更隽秀，可现在愤怒又烦躁的表情让两个人像了十成十。
他们俩个年纪不过十二三，但不知道是家庭还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让他们比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要更成熟更沉稳。甘永好脾气温吞，操心这操心那，以前什么性格她不知道，但在姜虞认识的这半年里，从来没有任性无理的时候，想来从前也是如此。甘永家别看爱搞怪爱耍宝，但是性格坚定，做事有底线，善良真诚三观正，而且眼亮心明，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被他发现端倪，姜虞是一点不意外的。
她也找了张椅子在桌边坐下，等甘永好也坐下了，三个人三个方位倒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又因为角度的原因都能看到对面两人的脸，一时显得滑稽。
三个人面面相觑，甘永好道，“那我先说，我知道jo鲍同红姨……不，殷红出轨了。”
果然，这个家里就没有傻的，能被骗住的都是爱你的、不设防的，一旦看出漏洞了，这些信任就会全面崩盘，而现在，甘泰祖作为父亲，在儿子们这里早已经是颜面全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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