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紫气东来（30）
三十章
段正淳见她脸上一道浅红伤口还在渗着血珠, 横在白皙的脸颊上分外明显，他心中倍感疼惜，从袖中掏出撑着药膏的玉瓶, 亲手交到姜虞手上。
姜虞这次没推辞, 捏着这只上好的白玉瓶看了又看，白玉瓶胎很薄，能看到里面一团流动的胶质, 打开一闻，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姜虞戏谑道, “好东西啊，段爷家大业大, 不是我这种平头百姓能比的。”
这话里隐隐透着一股讥讽和暗嘲, 似乎还有些许不忿？
姜虞漫不经心地将药膏涂在脸上，上下打量段正淳道, “您家里有几个孩子？”
段正淳觉得这个小姑娘十分亲近, 正想跟她多说说话，虽然不知道她怎么问起这个问题, 但还是如实道, “正有一个顽皮小子, 比你大上四五岁左右。”
姜虞道，“可惜了，您长得蛮俊，我还以为家里会有个国色天香的姊姊。”
段正淳哈哈一笑，“女儿都是小棉袄，可惜我没这个福气。”
姜虞似笑非笑，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那几个环肥燕瘦的情人给他生的可都是女儿啊，他竟一个也不知道？
段正淳笑容一停，突然有些晦涩，“……本来应是有女儿的。”
姜虞捏着瓶子的手一紧。
段正淳又问，“咦，阿紫，你今年几岁了？”
姜虞低声道，“刚满十三岁。”
她心想看来段正淳还记得自己有两个女儿被送了人了，如果他怀疑，她要承认吗？她确认自己是真的被阿紫的情绪影响着，但不管段正淳是不是真的花心薄幸，她是真的想找回自己的父母，真的想知道被亲生父母喜欢是个什么滋味，这种情绪可比她做金牡丹时对她的影响大得多了。
段正淳一笑，眼角泛起细纹，“誉儿今年刚十七岁。”他叹了一口气，“可惜他不爱习武，读些四书五经倒把自己读傻了，还总爱用些歪理气我。”
他虽是这么说，可语气里倒是满腔的疼爱之意，显然对这个儿子是极有感情的。
姜虞心里一酸，眼泪即刻就在眼眶里打转
。
姜虞冷冷道，“皇室宗亲，王府世子，需要学什么武呢，难道还有什么不长眼的敢冒犯，总好过我们这些连亲爹亲妈都不想要的，不把自己变得聪明点，不多学点本事，怕是连命都没了。”
不意她突然发脾气，段正淳有些惊愕，“阿紫……”
姜虞指着摘星子淡淡道，“你可知他为何喊我大师姐？我刚出生爹妈就不要我了，送给别人家，很快也被厌弃，五岁的时候我进了星宿派，八岁那年几个师兄想害我，反被我设计，星宿派的规矩打败了最厉害的那个就是门派的大师兄，他敌不过我，自然就得称我一声大师姐。”
“虽然我自那日之后就叛出星宿派，可你瞧，他如今见我还是忌惮，这就是我的本事，你要是肯把你那儿子放到外面来，保管也叫他学成一番功夫。”
姜虞意味不明道，“世子爷那傻气才是福气，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众人看她穿着简单大方，身上的佩饰少却精，所持长剑，所借蚕丝手套无一不是珍品，就以为这是一个被师门疼宠着长大的女孩子，此生都不会为生存发愁，却不想身世如此坎坷。正像她所说，若不是自己有能耐，有心计，早八百年就死了。
段正淳皱眉道，“……天下间居然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
姜虞道，“就是就是，好在我遇到了师父，他才是我的父亲。”她手一撑，从地上坐起来，“快起来，给我看你们家的‘一阳指’。”
一阳指是段氏绝学，是一门指发内劲的功夫，因为无质无形，很为人所忌惮，当然也叫人头脑发热，江湖上想练这门功夫的可真是多如过江之鲫。
段正淳运功于指，指发真气，向着壁上灯苗处一指，油灯倏地便灭了，姜虞大为称奇。一阳指功夫有特殊的运行法门，不知真气经过哪几个穴道在指尖激发，也就无法练成这门功夫。
逍遥子也能做到隔空点穴，那是因为他内功深厚，姜虞却做不到，如今见到传说中的一阳指功夫岂肯放过。
她双眼晶亮，走到段正淳身旁，将手搭在段正淳臂膀处，一股柔韧
内力即刻如一线水流一般涌入段正淳经脉之中。
段正淳一惊之下，下意识反震回去，却觉那股内力虽细却似黏住了一样叫他挣脱不得，反而越缠越紧。
姜虞道，“你继续啊。”
段正淳犹疑片刻，右手一指，又点灭一盏油灯。他运转内力之时，只觉那股细小真气恍似也随他走遍所经穴道。异种真气相交，只听说过会互相排斥，什么时候有这种功夫，还能随着别人的真气运行？
北冥神功可以融合别人的内功，小无相功可以模仿天下武学，可以说这两门功夫充分解释了什么叫兼容并包。
众人只见段正淳施展一阳指这门神奇功夫，只觉指有所指，无所不应，正目眩神迷，便听嗤得一声，摘星子哎呦一声，被点中穴道的身体恢复过来，麻痹的双腿不时在地上抽搐。
姜虞又指尖发力，摘星子又哎呦一声不能动了。
姜虞细细回味方才发力的感受，笑道，“这就是一阳指，果然神奇。”
一阳指是六脉神剑的入门功法，不知这六脉神剑又该如何运用。
她自顾自想着，不觉众人见她目露惊异。段正淳脸色灰败，心底直呼后悔，这下可糟糕了，竟然真叫外人学会了这门功夫。
段正淳啧啧称奇，“阿紫是果真是英才少年。”
反正已叫人摸到法门，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他心想，本来今日这一出就是机缘巧合，阿紫既有这般天分，那也是她和这门功夫的缘法，我再扭扭捏捏，反倒心胸狭窄，有损段氏威风了。当下大大方方指点起姜虞的一阳指来。
还有其他人在，并不方便口头传授，段正淳便由着她搭在自己壁上，偶尔出言提醒。
眼见她进步飞速，段正淳心里还有些泛酸。若是誉儿也肯这么用功就好了。
临近天明，姜虞“热情”地叫几人到她“家”里去，其实是附近的农庄。
薛慕华被她叫来给古笃诚清毒。函谷八友被她教导指点功夫，未学成之前，总是在开封附近，以便随叫随到。
薛慕华在江湖上有“阎王敌”的称号，就是不知道薛慕华长什么样
的人，也都知道他神医的名号。见薛慕华对姜虞倍加恭敬，几人又猜测起姜虞的身份来，左猜右猜总摸不清楚来历，只好不了了之。
古笃诚被留在农庄半月的功夫，姜虞也跟着段正淳学习他们段氏绝学了半个月。姜虞的第二个要求是见识“段氏剑法”，可她见识了一遍便能使出个像模像样，段正淳已经答应，也无法后悔。
她像个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知识，众人见她天资也只能惊骇，暗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知是段正淳，其他人等多多少少都被姜虞学去了看家本事。
朱丹臣开玩笑道，古笃诚的病再不好，他们的一身功夫可要被人掏净了。
虽然这么说，但教习天才的成就感还是非比寻同的，何况这个小姑娘活泼机灵，性格又格外讨喜，他们正是痛并快乐着。
一晃半月过去，段正淳几人告辞，姜虞神情淡淡，只将人送出镇外。
段正淳本是出使大宋，路上却拖了半月功夫，好在他们主仆四人是轻车简行，与大部队分开提前出行，约莫算着到达开封时正好能与其他使臣团汇合。
他提前出发本是顺道看望在小镜湖隐居的阮星竹，如今一耽搁却是不能了。几人行在路上，还在想农庄里的“阿紫丫头”。
古笃诚受她恩惠说道，“好在遇上这个姑娘。”
傅思归打趣褚万里道，“褚兄，你现在可不那么叫她了吧。”
褚万里羞愧，“何止现在，我既答应了那丫头，此后可不叫了。若叫她知道我不守诺，怕真是什么功夫都留不下了。”
褚万里道，“这等活泼可爱的少女真不知是谁家养出来的。”
段正淳沉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阿紫真是经历了一番坎坷，难得性情清正，并未走到歪路上来。”他长叹一声，“这般可爱的女孩子，到底是多么狠心的爹妈能将她弃了。”
朱丹臣吞吞吐吐道，“主公……咱们倒是叫阿紫弄了个明明白白，掀了个底朝天，可除了一个名字和八岁前的经历，咱们还知道阿紫这丫头的其他什么事吗？”
主仆几人
面面相觑，这小姑娘确实有些神秘了。
后方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听声音是两匹快骑，马上人呼吸十分轻，武功不弱。段正淳等人要牵马让开道路，便听后面马蹄声减缓。
回首一看是两个黑衣的双胞女子，腰佩长剑，雪肤花貌。
两个女子一勒缰绳，其中一人道，“可是段王爷及褚、古、傅、朱四先生当面？”
段正淳道，“在下段正淳，不知姑娘寻我等所为何事。”
两个女子下马抱拳，其中一人掏出一封书信交到段正淳面前，“我家主人拜上段王爷，书信一封，还请收阅。”
朱丹臣接过信，探查一番并无异样。
段正淳柔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黑衣女子似乎是对朱丹臣查看信的举动十分不满，冷声道，“王爷见信便知。”
二女轻身上马，未有丝毫响动。段正淳等人心底赞了一声：好俊的功夫！
二女道，“告辞！”又朝来路返回，很快没了身影。
书信封皮写道“段王爷亲启”。
段正淳揭信一瞧，一笔行书风流跌宕，内容却触目惊心：
“汝负薄幸，抛弃亲女，致我姊妹二人流落江湖。天下之大，无我之居。姊曰阿朱，于姑苏慕容为婢，汝若有心而求其归。余性褊，汝既无余矣，我无君也。今以汝段氏绝学偿余，绝父女之情。阿紫笔。”
段正淳踉跄一下，被朱丹臣扶住，难怪他觉得阿紫如此面善，难怪他下意识觉得她十分亲近。
朱丹臣见段正淳拿信的手颤抖，急道，“主公，你……”
他不经意扫了一眼书信，也如雷劈，呆立当场。
段正淳双眼赤红，捶胸痛哭，“阿紫……她是、是我的女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真的觉得段正淳的女儿里，阿朱阿紫最惨了，其他人好歹有妈在身边，她俩没有不说，一个进了星宿派，一个进了慕容家做婢女，最后还都死了，这也太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