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餐厅灯光明亮。
罗赛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 双手抱臂,身体后倾,后背紧紧抵在餐椅靠背上, 略微低着头, 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丛宁脚步轻巧地走了过去,拉开一把米色靠背餐椅,在他对面坐下。
罗赛听到动静,抬眸朝她看来。他的神情严肃, 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打量。
丛宁瞬间抬头挺胸, 坐姿板正, 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任由他打量。
就这样, 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罗赛又倏地收回目光, 侧头转向落地窗外庭院的方向。
丛宁乖巧地等待了一会, 见罗赛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便只能由自己主动。
她瞥了眼仍在厨房忙碌的朱莉嬷嬷, 清了清嗓子,手肘放在餐桌上,双手乖巧交叠, 一本正经地唤道:“罗赛”
罗赛闻言朝她看来。
丛宁声音轻柔, 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闻言, 罗赛眉头瞬间压低,看向丛宁的目光比之前一刻还要严肃几分。
显然,丛宁的转变太大,他不仅没能适应,还在心中对她多了几分警惕。
此刻, 他似乎想要从丛宁的面部表情中判断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丛宁猜到罗赛不会回复她的这个问题。
她挺直胸膛,轻轻吸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我希望你不要再生我气了。”
罗赛就坐在餐桌对面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但丛宁是真心实意悔悟,不是在演戏。
她上半身前倾,隔着一张长条形大理石餐桌,神情苦恼,对罗赛絮絮叨叨道:“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打你。我现在就这一点诚挚地向你道歉。”
“我也不应该让你不开心。”
“你要怎么样心情才能好一点,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丛宁嗓音轻柔,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满是不作假的诚意。
随着这些话一句又一句地从丛宁嘴里蹦出,罗赛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在丛宁可怜又真挚的目光注视下,他的掌心不易察觉地握紧,语气生硬地问:“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
丛宁说:“因为我想让你开心!”
罗赛凝眸看向丛宁。
丛宁毫不避讳地同他对视。
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在这个家的‘定位’后,在罗赛面前,丛宁反而比之前更自在了点。
她双手托腮,可怜巴巴地望向罗赛,叹息一声,说:“你能别生我气了吗?”
放松下来的丛宁声音轻柔明朗,一举一动都在无形中向外界散发一种和善和令人亲近的气场,隐隐有种撒娇的感觉。
罗赛转开目光。他眉头微蹙,神情严肃,但视线却是落在一个虚空的点上,似乎并没有真正在意外界的人和事,而是在脑海中进行无形的头脑风暴。
少顷,他倏地看向丛宁,沉声道:“丛宁,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干什么吗?”
他语气有点凶。
丛宁点头。
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我气?”丛宁十分积极地发问。
她举例道:“你要吃甜品吗,我明天做给你吃好不好?现在太晚了。”
“或者其它我可以为你做的?”
“不用。”良久,罗赛才声音微哑地回答。
他抬眸看向丛宁,又垂下眼眸,过了会,又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
丛宁眨巴眨巴眼睛。
罗赛语气一变,突然说:“你过来。”
丛宁立即起身,小狗似地跑到他身旁,略微弯腰,凑近他问:“是有什么事吗?”
她态度积极,语气谄媚,像是正等着主人扔球球的宠物狗,只差疯狂摇着她的大狗尾巴了。
朱莉嬷嬷早已将晚餐备好,但她为了给这两人腾出好好说话的时间,没有立即呈上晚餐。
此时,她装模作样地在西厨忙碌,眼睛却不时地瞥向餐厅方向。
丛宁耐心地等待着。
罗赛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会,他侧头看向丛宁,问:”你之前为什么那样叫我?”
他神情平静,语气也并不严肃,但丛宁却莫名地觉得他好像在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丛宁仔细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在说那条短信的事。
在那条短信里,丛宁第一次称呼罗赛为哥哥。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丛宁问。
罗赛眉头一挑,明知故问道:“怎么叫?”
丛宁果真上当,说:“罗赛哥哥,或者哥哥?”
这可一点都不像正常兄妹之间的称呼,至少在罗赛看来不是。
丛宁偏头,一脸探究地看向罗赛。她觉得她刚才好像在罗赛脸上看见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是享受的表情。
像是一闪而逝的流星,短暂到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导致的错觉。
“哥哥?”丛宁学着之前的语气试探着再次出声。她的语调俏皮地上扬,尾音稍稍拉长。
罗赛神情自若。等了一会,他才说:“以后不要这样叫我。”
他语气郑重,神态间并无任何不妥。
丛宁正要点头答应。
他却又补充道:“至少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不要这样叫我。”
丛宁:
她默默瞥了眼不远处一直鬼鬼祟祟偷窥这边的朱莉嬷嬷,问:“在朱莉嬷嬷面前也不行吗?”
罗赛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他只是突然伸手握住了丛宁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手掌。
罗赛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纤细,但却和大多数人推崇的美手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
他的手一看就是男性的。有着明显的骨节,指腹和虎口、掌心的位置长有薄薄一层老茧。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并且有着十分健康的颜色。
丛宁曾经在某本杂志上看过一个论调,说是受新陈代谢和某些因素影响,男性的体温相对会比女性更高。
现在,丛宁就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能感觉到罗赛手掌的温热,和他掌心略显粗糙的纹路。
丛宁胸腔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速,虽然不明显,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有点紧张,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她睁大眼睛瞧着罗赛。
罗赛却没有看她的眼睛。他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掌,就着两手交握的姿势,大拇指暧昧又亲昵地抚摸过丛宁的食指和右手虎口的位置。
丛宁有种狗尾巴草从皮肤上划过的酥痒感,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危险。
但她很识时务地没有把手抽出来。
因为这是罗赛想握的。
握手而已
丛宁等了又等,在某个瞬间很想开口问罗赛:叫她过来,难道就是要握她的手吗?
但她机智的没有出声询问,而是在罗赛大拇指抚摸她的右手掌心时,突然五指用力,主动握紧他的手掌。
罗赛身体一僵。
丛宁再接再厉,趁机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
罗赛就将她的手松开了。
丛宁觉得罗赛的手就像是手铐,被他握住的人越挣扎,拷的便越紧。你不动,他反而是一种松散的状态。
将手收回后,丛宁怕罗赛又要动手动脚,便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板正地站在他身旁,安静又乖巧。
罗赛的表情并不如何柔软,但也绝不严肃。
他没在看向丛宁。而是漫不经心地偏头精准地对上正不住偷窥这处的朱莉嬷嬷那浑浊又精明的眼睛。
被人抓个正着,朱莉嬷嬷老脸一热,但也立即会意,很快将晚餐端了上来。
说实话,丛宁已经饿的都没感觉了。
她没吃早饭,中午的时候又和罗赛起了争执,之后就一直待在卧室里。
朱莉嬷嬷或许是没有想到她真能这般乖,以为她肚子饿了会自己下楼找吃的,也就没有管她。
罗赛的想法和朱莉嬷嬷一样。
所以在看见丛宁埋头狂吃时,他脸色奇怪地问她:“是一直没有吃饭吗?”
丛宁点头。
罗赛脸色微沉,说:“不知道让佣人做给你吃吗?”
丛宁抬头看他,理直气壮道:“我一直在楼上等你。”
丛宁现在真的很乖。她识时务、也懂变通,如果是以往或许还会为这茬感到委屈,但现在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只是没吃早饭和午饭而已。她以前在芙和区的时候,有挨过更长时间的饿。
丛宁不甚在意。
罗赛却有几分不舒服,但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见丛宁又低下头认真地吃起晚饭来,他便也安静地拾起汤勺,略微低头,吃着朱莉嬷嬷改进后的奶油蘑菇浓汤。
“丛宁,”将银质汤勺放下,罗赛低声唤出丛宁的名字。他说:“你想不想见伊莎·艾琳?”
丛宁闻言一愣,一时间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放下餐具,抿了抿唇,有些拘谨地看向罗赛,问:“你是要带我去见她吗?”
罗赛点头,说:“她目前被关押在帝国精神卫生中心”
罗赛将今天得到的有关伊莎·艾琳的消息全数告诉丛宁。其余的一些边角料,类似你作为伊莎·艾琳教导七年的学生,现在已经成了南岸的红人之类的消息却没有说出来。
丛宁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是发自心底的长久的喜悦。
对丛宁而言,这个消息最重要的一点是伊莎·艾琳被免除死刑,而不是她是一个精神病人。
“她在教导你的过程中,你有发现她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吗?”罗赛问。
丛宁摇头。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罗赛便没在继续追问。显然,伊莎·艾琳是精神病人被免除死刑的消息,还没有丛宁下午发给他的那条短信让他来的震惊。
丛宁却有点坐不住,她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她?”
罗赛还没回答。
丛宁却又十分贴心地回道:“等你有空的时候吧,到时候你叫我,我一直有时间。”
“等开学后,”罗赛说:“再有五天就开学了。”
丛宁点头。
罗赛又问:“准备住校?”
帝国文理学院和第一军校都在怀特城,两者之间只间隔一个年代久远的市政公园。从南岸出发到帝国文理学院,大约3小时车程,每日往返并不方便。
罗赛说:“我已经让人提前替你申请好单人宿舍。帝国文理学院是帝国老牌贵族大学,宿舍条件不比外面的公寓差,在安全方面也更有保障。”
丛宁表情认真地听完罗赛这一席话,赞同地点头。
认真来说,罗赛其实不止是在丛宁身上花钱。他同时也会替她将一些琐碎但重要的事情提前处理妥当,不让她操一分心。
丛宁发现,除去在黑堡城的那三个月,和最近一段时间因伊莎·艾琳而产生的困扰,她的生活质量其实很高。
而这种高质量的生活无疑来源于罗赛。因为他才是罗恩上将和党梵的儿子,和他们留着同样的血。
丛宁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外姓人。
这样看,她目前确实很需要罗赛。
因为罗赛代表着时间、精力、钱以及安稳。
丛宁突然就笑了起来。
罗赛眼皮一抬,敏锐地问道:“你笑什么?”
丛宁实话实说,“我感觉你好像不生我气了。”
她说罢,一个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她发现讨好罗赛其实是一份相对而言较为轻松的工作。
罗赛没吭声。
用过晚餐,丛宁和罗赛一道上楼,两人在二楼楼梯口处分开。
丛宁转身朝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而罗赛继续上楼。他的卧室在三楼,准确说整个三楼都是他的私人空间,除去打扫卫生的佣人,其他人都不被允许上来。
在见到罗赛之前,丛宁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她有点累,快速冲了一个澡后,正准备上床睡觉,从靠墙摆放的一张小书桌前经过时,余光一转,扫见桌面上两份装订好的合同。
丛宁脚步一顿,顿时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她伸手随意取来其中一份,躺到床上再一次认真翻看起来。
丛宁的眉头微微蹙起,一会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会又拿过红色水笔在页面上勾画,不时嘴里还念念有声。
这是丛宁为自己和罗赛制定的协议。
罗赛白天说的那些话,丛宁都听进去了。
这些年,丛宁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花的每一分钱都来自于他。相应的,丛宁应该听他的话。
七年前,党梵带丛宁回家时,也指着罗赛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但这些话都太过笼统和含糊了,就像丛宁在这栋花园别墅里模糊的身份一样,具有严重的不确定性。
现在,丛宁需要用一份清晰且准确的协议来定义她和罗赛的关系。
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保障。
毕竟没有签订劳务合同的老板就是在耍流氓!
合同最开始是这样:
为了维护甲乙双方的友谊,不影响各自的学习、工作和生活,甲乙双方经过再三思考,特制定以下协议:
1甲方为乙方提供固定住所
2甲方每月向乙方支付生活费,费用
3乙方在合同期间
丛宁毕竟是乙方,所以相应的对甲方的要求,譬如甲方需要提供给乙方的物质和其它方面的保障写的比较详细,其中甚至特意指出每月生活费需要打到她未来的个人账户中(她目前还没有属于自己的银行账户,计划明天就去办)。
乙方需要对甲方承担的任务却没有写几条。
丛宁计划明天将这份协议交给罗赛看了之后让他自己补充。
当然,如果条件过于苛刻了,需要适当加钱。
丛宁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睡意来袭,将合同朝床头柜上一丢,揿灭灯光,拉过被子蒙头睡去。
迷迷糊糊中,丛宁听到手机铃声在响。
她翻了个身,艰难地扯开一条眼缝,就着微弱的手机屏幕的荧光,顺利找到手机并接听。
“喂?”
“丛宁。”
罗赛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准确无误的传来,带着被幽静夜色沾染的磁性和柔和。
丛宁睡的浑浑噩噩,答的也含含糊糊,“嗯?”
她的脸皱成一团。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