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贷款
她埋下头，写着作业，期末考试临近，她不想想那么多，考出好成绩，这是她放下最重要的事情。
以她的好胜心，只许自己进步，不能退步。她想起奶奶生前总是向外人夸赞自己，她不能让奶奶失望，也不能让自己失望。
一阵疾风划过，蝉声雷动，奏起了属于这个夏天的交响曲，书桌上的扉页，笔墨早已透湿了纸背。
烈阳慢慢倾斜，金光盖住绿丛，天空抹了红妆，祥云挂满枝头。日暮降临时，岁月便不再漫长。
六月青葱，慢慢又过了半个月。班上迎接期末考试的气氛越发浓烈。就连爱睡觉的陈子怡也在课间奋斗着。
某个晚上，许尚思在低头狂补着数学，突然有人叫住她，“许尚思，出来一下。”
许尚思的灵魂瞬间被这洪亮的声音从书海中拉了回来。
她一抬头，班主任正站在窗外，双手插着腰。
许尚思站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她寻思着，老师找她，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怎么了？老师。”
她有些忐忑地双手抓紧了衣角。
老师挠挠头，苦着脸，“你爸打电话来，说你哥哥借了银行的钱，现在让你打电话跟你爸爸聊聊。”
许尚思不经意翻了个白眼，心里抱怨着，“本来家里又没钱，现在还整这出，真是我学习道路上的绊脚石。”
许尚思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好吧。”
老师忙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太担心，家里的事情，他们自己会解决的。”
虽然许尚思心里知道，如果真的家里出了事，肯定会把她逼得退无可退。
但她依旧硬挤出一丝笑意，说着：“我没事，放心吧老师。我先回教室了。”
老师点点头，“好。”
随后许尚思转身回了教室。听到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定不下心来了。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打了结的麻绳，乱作一团。她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家里没钱被迫退学，还是虚惊一场。她现在能祈祷的不是事情不要发生，而是祈祷她哥哥借的钱少一点。
她心急如焚地看着黑板上的挂钟，恨不得它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只想快点下课，去打电话给家里问清楚这件事情。
她不淡定地坐在座位上，黄悦澄转过头，使了个眼色说：“别抖腿。”
许尚思这才意识到，她自己的腿一直在不停地抖，并且碰到了黄悦澄的课桌。她一紧张就喜欢抖腿，尿急也喜欢抖腿。
许尚思尴尬一笑，连忙说着抱歉。
黄悦澄看着许尚思不在状态的模样，关心道：“你咋了，这是，心不在焉的。”
许尚思摇摇头，没有回答。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她并不想把家丑往外扬。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她匆忙拿着电话卡往楼梯间的公共电话直奔而去。
她拿着电话里，快速拨通那串打往家里的电话。电话“嘟嘟嘟……”响了许久，仍没有接听，她想兴许是父亲手太笨了，还在拿着手机摸索着接听键在哪。
良久，电话拨通。电话那边父亲亲切的声音，“闺女。”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又有饱经风霜的沧桑感。
“嗯。”许尚思应了一声。
“你哥他。”
“我知道。借了多少，家里能还得完吗？需要我辍学吗？”
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她已经变得麻木起来了。面对这些事情，她好像变得淡定了许多。
她有抱怨过，抱怨他的哥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抱怨上天不公，让她的征途如此坎坷，可是抱怨过后，她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她的哥哥。因为她知道，无论怎样，那个人依旧是她的哥哥。
父亲回答道：“贷了八千，现在连本带利要还一万五。”
许尚思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她哥哥惹的乱子比之前的大很多。
就那一下子她腿软了，她原本以为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稳住心态，可她高估了自己。
许尚思叹了口气长气，“他借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电话那头，父亲回答道：“赌博。”
冰冷的两个字，却有父亲道不尽的心酸。
许尚思的父亲本就是个普通的农民，大字不识几个，只能到镇上帮人家扛东西，干着苦力活。
今年早春，湖南还下着小雪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开始返工了。还记得某天下班回家路上，她的父亲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由于下雪，路太滑，天色又晚，直接摔折了手。
虽然如今伤已经好了，但那次意外以后，父亲的手再也伸不直了。
因此，她更加恨极了哥哥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只会一次又一次地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可这盛世容不下她，她还在读书，只能在这腐朽的岁月里坎坷度日，眼睁睁地看着岁月压腰了父亲的脊背。
“家里还得上吗？”她惶恐地说出这几个字。
父亲回道：“你奶奶刚走不久，她生前治病也花了很多钱，办丧礼也花了很多钱，现在只能问你妈那边还有没有钱了。”
“所以你让我打电话给你的意思是你不敢问我妈让我问她是吧。”
“诶呀，闺女，你知道我和你妈一通电话就吵架。”
许尚思在心里埋怨着，明明不是自己借的钱还要她亲自去问母亲借钱帮哥哥还债。但既然她的父亲都这么说了，许尚思只能无奈说了一句，“行吧。”随后挂断了电话。
刚挂断电话，她又刷了一次卡，往母亲那边拨了号。
电话很快接通了，“喂。”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喂，妈，下班了吗？”
“刚下，你下课了？”
“还没呢。”
母亲又问：“那这个点，你怎么有空打电话来？”
许尚思愣了片刻，犹豫道：“那个，妈，你现在有钱吗？”
母亲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爸给那些钱还不够你花？”
许尚思的眼眶红了一圈，母亲的这一句质问，所有的委屈瞬间化作泪水。鼻子涌来一阵酸楚，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她捏着嗓子，不自己哭出声来。那一刻，她觉得全世界都把她推出来给哥哥顶罪，而无辜又怎能挣脱那重重枷锁。
她哽咽着，突然电话“嘟——”的一声，母亲挂断了电话。
她擦了擦眼泪，又刷了一次电话卡，再次拨了过去。
电话又再次拨通，她匀了匀气，弱弱地叫了一声“妈”。
而电话那头却静得出奇。许尚思又叫了一声，“妈。”
母亲突然吼道：“你要那么多钱干嘛！你不知道家里穷吗？”
许尚思忍住泪水，哽咽着说：“不…不是我……不是我问，是哥借了银行的钱，现在银行打电话来追着要还，爸的钱给我交学费和生活费了，然后又拿来给奶奶看病，所以家里没钱了还不上，我才来问你的。”
乍然，电话那头又再次是一片寂静。
突然楼上有个学生下来，许尚思马上把脸埋进墙角，生怕被别人看到。
“要多少？”电话那头，女人的语气变得平和起来，这反差感，在许尚思的心中又激起一片狂澜。
虽然她知道，母亲一直都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但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她没来得及继续感受母亲对她的冷漠，回答道：“一万五。”
她听到电话那头母亲传来了一阵叹息，“好，我等会儿给你爸把钱打过去。”
许尚思应了一声“好”，便挂断了电话。
母亲平静的语气，许尚思感觉到心头一阵落差有如从高楼坠落万丈深渊。
但她习惯了，也麻木了。她只能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得不到母亲的偏爱，不能像哥哥一样，一万五说得到就能得到。
可这路还长，她只能拾起对未来的向往，在这布满荆棘险阻的道路里摸爬滚打地前进。
奶奶走了，疼她的只有爸爸了。可爸爸又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所以她的世界里好像只剩她自己懂得疼自己了。
渐渐的，她也学会理解了上天不眷顾她，毕竟这世界上衣衫褴褛的人这么多，她又怎么会是那个幸运儿呢？
她擦了擦眼角残余的泪，拖着委顿的身体，慢慢走回了教室。
她本该庆幸这件事情能顺利解决，不至于让她辍学，可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