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曾见
…………
不知,那是什么时候。
冰刀般的雪片,层层叠叠,包裹住飘摇欲坠的小城。
即使日当正午却仍阴沉难以视物的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
一切一切都沉默着。
忽然,街角现了两道瘦弱身形。
一大,一小。
大人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臂膀,营出了小小的温暖祥和的空间。
是一位母亲,和一个用整个手掌拽住母亲一根手指的衣着朴素却整洁、眼神清澈的男孩。
两人到了一处檐下暂避,那位母亲也终于能够睁开眯缝的双眼。
原来那样澈澈如涟的眼睛,是一脉相承。
身上着的,是粗麻布衣;头上戴的,是卵石荆钗;手上留下的,是苦工务活磨出的老茧;发上点染的,是生活岁月无情的冰霜。
究其年龄,不过双十年华,根根白发,却写尽了她的苍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一眼就能看出受尽了苦痛折磨的女人,竟还能保有这样纯净的内心世界。
难以想象,更难以理解。
休憩片刻,母子俩再度携手上了路,一头扎进外头咆哮着的一片静寂。
就这样,出了街,又入了巷,走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一块块冰冷的石板,最后,走出了城门。
不一样的是,女人背上,背上了整整一麻袋不知何物,压得她几近无法视物,就连呼吸也难以顺畅。
难得的是,男孩很乖,即使一路上鲜有停歇,还置身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若是换了别家孩子,许是早就受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吧。
男孩只是紧紧抓着母亲的指头,沉默地跟着。
…………
这位母亲,原是北境一座小城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同很多故事里的一样,那一天,她以为遇到的,是自己一生的真命天子、自己的春闺梦里人。
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相爱,不久,有了爱情的结晶。
“我们未来还有多少好年月呀。”他说。
可他却在孩子降生那日不告而别。
从她的全世界,消失得了无痕迹;
在男孩的全世界,他从未出现过。
她方才生产,还是那样虚弱难当,没有人知道,那些日子里,她是如何带着孩子挣扎着活下来的。
一天一天,希望磨成绝望。
一年一年,缺失变成习惯。
…………
傍晚,母亲带着男孩在一处山坳里落了脚,母亲筹措食物,任男孩在山坳里到处玩耍。
说来也怪,外头风雪交加,坳内竟能是暖风习习,甚至遍地开出些可爱小花来。
男孩摸摸这个、闻闻那个,跟着蜻蜓、随着蝴蝶,一步步到了深处。
花团锦簇间,有一块光滑如镜的冰面,在阳光下,折出如虹般的绚丽彩光。
男孩贴近过去,看到一生也再不会忘的一幕。
冰下,睡了个姑娘。
眉目清隽,安静祥和。
及笄的女孩,比这周遭花团更加软和可爱。
却不知在这冰下已睡了多少时日、尘封多少年华。
男孩嘻嘻笑着,向她打招呼、同她讲故事、对她做鬼脸,好像对面的姑娘,正活生生地倾听着、笑着、应着。
他太孤独了,除了母亲,他一无所有。
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城间跑货居无定所的生活,根本上断绝了他交朋友的可能性。
其实就算定居一城,同龄孩童的家长们,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孩子同他交朋友。
在他们眼中,男孩的母亲,是被男人抛弃的弃妇。
男孩呢,孽种、灾星,怎么说都有。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压得母子俩喘不过气来。
男孩讲着讲着,讲出泪来。
大颗大颗泪水,绽开在女孩面前的冰面上。
是了,终究是个孩子,哪会真的有那么坚强。
男孩带着哭腔,讲述着,一句接一句,渐渐困了,蜷在冰面上沉沉睡去。
口中呢喃着:
“我的名字叫,”
“池小溪,”
“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