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过去
暖色的夕阳斜斜铺满城北四十三条长街，零星的灯笼在各处亮起。
客栈里，叶淮晴还在听着青年讲述和明剑剑主有关的事情。
青年十分兴奋，仿佛憋了半辈子的吹捧之词倾泻而出，愣是把客栈中的客人说走了三波，最后更是因为厌烦其人的窥探，手一挥直接包下整间客栈，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
在小二又上了一壶上好的茶水后，青年猛灌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嗓，终于停止吹嘘，发出了最后的感慨。
“你是不知道，现在找一个同样欣赏明剑的人有多难，可何况是你这样模仿明剑剑主衣着打扮的。”
“我就不明白了，八百年前飞升的紫炎真人还时时被提起呢，怎么到了明剑剑主这就没人理会了？”
“在明剑剑主飞升之前，上三宗和九宗多少自诩为绝世天才的都被她找上门打过了一遍。”
叶淮晴托着下巴，假装赞同地点点头，认真听着青年的感慨。
先前的小半天里，要不是自己就是明剑剑主，她多半要以为明剑剑主长了六只手八条腿一柄明剑能捅破天，毕竟在青年的口中，归元界近千年来所有飞升的剑修都比不上一个明剑剑主。
对于这份夸赞，她只觉得麻木。
十分的麻木。
天剑宗那群剑修听到这话怕是得跳起来把青年给砍成傻子。
而在感慨完后，青年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终于将腰间的海狩令放在桌上，推了出来。
“正事说完了，说说海狩吧，这里面存封了我的灵识，海狩开始后，天外城城主会敲响天外钟，你听见钟声后握住海狩令，就能直接进入西海畔的海狩秘境。”
不过看着叶淮晴身上不过是练气境五阶的修为，青年又有些犹豫。
“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像明剑剑主的，要不你还是别接我这单子了？要是你不小心死在里头可就可惜了。”
听到这话，叶淮晴直接收起海狩令，毫不避让地迎视青年有些惋惜的目光。
“复杂的要求我可能完成不了，但自保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小姑娘，海兽狩猎可不是闹着玩的，”青年用纸扇敲着手心，对着旁边的剑灵努努嘴，“你家小兄弟说你没怎么在归元界中走动过，所以想要在海兽狩猎一鸣惊人，我以为你是个筑基期大圆满才特地跑过来的。”
结果来了后，筑基大圆满没有，有的只是一个练气境五阶的剑修，唯一的惊喜不过是对方长得和明剑剑主十分相像。
但是长得像明剑剑主不能当饭吃，更不能一瞪眼一挑嘴就像明剑剑主一样把灵兽群吓得屁滚尿流。
叶淮晴倒是不知道青年心底对明剑剑主扭曲的想法，只是跟着看向剑灵。剑灵正伏在桌边浅眠，并不想参与进先前无聊的吹捧，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的青年。
叶淮晴没有做出过多的犹豫，直接拉出自己当例子。
“练气五阶已经够了，明剑剑主在练气境时就跨境赢了筑基大圆满的修士。”
闻言，青年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叶淮晴的肩膀。
“小姑娘，我们这些做追随者的，有目标是好，但是目标先定小一点，别学什么跨境挑战，会出事的。”
说到最后，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总觉得叶淮晴是为了模仿明剑剑主才想进海狩秘境里冒险。
但是看叶淮晴态度坚决，青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只能在袖子里掏了掏，取出厚厚一打黄色灵符。
“既然你坚持进去那我也不劝你，毕竟你在这听我叭叭大半天了，我要是直接跑了也挺不仗义。你拿着这些防身，进入秘境后什么事都不用做，找个角落呆着就成，但是有一点要注意，我不求你杀多少海兽，但你尽量别太早退出来。”
说完后，青年将灵符全都推了出来。
看着灵符，叶淮晴有些疑惑。
眼前的灵符都画着和青年扇面上相似的纹路，银色阵纹若隐若现，存封着属于玄阶中品的气息。
凭借这些灵符，普通的练气境修士乃至是养气境修士想要在海狩里存活都不是什么难事。
“这些灵符足以保证你在海狩秘境的安全，你为什么不自己参加？”叶淮晴困惑道。
青年扯了扯嘴角，毫不心虚地摇着扇子，潇洒至极：“小爷我是被家里硬生生砸上筑基期的，吃饱了撑着去海狩秘境挨揍？要不是家里老头逼我来这，让我必须参加狩猎给他挣足面子，鬼才会来这破破烂烂的天外城。”
叶淮晴点点头，算是明白了青年的想法。
因为是被家中长辈逼着来参加海狩，所以要挣足面子，并且不能过早离开秘境。
这两个要求并不难。
“不过我还是想悄悄问你一句，”推来灵符的青年又突然凑了上来，“你和明剑剑主有没有什么关系，比如是她孙女什么的？毕竟你和她真的挺像，额心的花钿都一样。”
叶淮支着下巴，笑着道：“我说我是明剑剑主你信吗？”
当然是不信的。
青年瞬间换了一副你当我是傻子的表情望着叶淮晴。
叶淮晴早就预料到了其他人不会相信自己，所以只是笑着耸耸肩，没有再解释。
“不过明剑剑主没人提，那么齐光剑主呢？”叶淮晴像是随口一提，“还有人记得他吗？”
青年微楞，神情有些奇怪：“你不会真是哪个避世老头教养出来的徒弟吧？我还以为你从来不在归元界走动不过是玩笑。只要从太古遗迹中走出来的人没死光，那就肯定还有人记得齐光剑。”
说完后，青年直接用沾着油渍的手拍了拍闭眼休息的剑灵。
“兄弟，事成了，我得先走了，回头还有还有好东西记得先联络我，有生意我也继续找你。”
在剑灵醒来把自己摁进菜堆之前，青年笑着拔腿就跑。
看着青年甩着扇子嘚瑟离开客栈的身影，叶淮晴摇了摇头，还是觉得有些神奇。
而剑灵被青年一拍，也从浅眠的状态中醒来。
看着一旁堆成一摞的灵符，剑灵有些怔楞，撑起身体后的目光满是茫然。
“是你带来的人给的，”叶淮晴抛了抛海狩令，语调间满是新奇，“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活宝？”
醒来的剑灵揉了揉额角，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闻言后有些奇怪地看了叶淮晴一眼。
“姐姐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吗？”
叶淮晴疑惑道：“我说了什么？”
剑灵沉默片刻，再次望向叶淮晴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指责：“姐姐，是你说想让天道帮助你获得海狩令的。”
叶淮晴：？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感到震惊。
“你还真的……联系到天道了？”叶淮晴满是惊诧，“你怎么做到的？”
她从来不知晓自己的剑灵还有这种本事，平常对剑灵所说的话语也不过是玩笑。
毕竟除了能脱离明剑单独化形，并且将原著带给她，剑灵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剑灵用袖子遮住面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天道小心眼，无论是夸它还是骂它，它都会听的。而且姐姐是被天道选中的人，我是姐姐的剑灵，天道自然会多关注几分，只要每天多骂它几遍或者夸它几遍，顺便说出海狩令的事情，天道总会发现的。”
平日里没少激情辱骂天道的叶淮晴突然沉默。
而剑灵不知晓叶淮晴内心的复杂，捧着茶杯继续解释。
“天道可以直接变出海狩令，但它觉得麻烦，所以只是推算出了能够给出海狩令并且双赢的人选，让我去联络。”
听到这，叶淮晴的心情更加复杂。
她拿明剑挖泥砍树劈柴杀猪，剑灵却还是认真地履行剑灵护主的职责，为了帮她找到海狩令对天道又骂又夸。
“你说……我能通过对天道又夸又骂让它给我开后门，直接变成渡劫期的修士吗？”
剑灵沉默地看着手中的茶水，一动不动，似乎正被难题困扰。
“好吧，懂了，没可能，”叶淮晴点点头，握着明剑起身，打算去换一根新剑穗，“我不会清尘诀，帮不了你，你快去换衣服吧”
剑灵有些疑惑，只能顺着叶淮晴的目光侧过头，然后看见外袍和发带上明晃晃的油樱
剑灵瞬间抿平了唇角，手中的茶杯都出现丝丝裂纹，浑身都透露出不开心的情绪。
“忍忍吧，他的报酬还没给呢，”叶淮晴语调柔和地安慰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换发带，你想要什么颜色的？三师姐在路上给孩子做衣裳时顺手做了好多剑穗，什么颜色都有。”
但是不等叶淮晴说完，剑灵直接转身就走，外袍卷起一阵风浪，身形三两下消失在左侧台阶。
一旁端着菜的小二移来问询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把菜盘子放下。
叶淮晴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由青年点的菜肴，仿佛看到成堆的灵石。
青年真的是由内而外地散发有钱的气息。
“这些都清掉吧，”叶淮晴主动接过了小二手中的菜盘，“再来一份白粥，一碟小菜。”
既然已经处理好海狩令，那就该看看三师姐了。
三师姐现在修为被封印，就算本质还是修真者，她也不确定现在的三师姐能不能不吃饭。
在后厨准备好新的饭菜后，叶淮晴端着托盘，敲响了三师姐的房门。
“月娘姐姐，你要用晚饭吗？”
敲完门后，叶淮晴静静等了等。
不过一会儿，房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动静，发丝微乱的三师姐匆忙打开了门，摇着唇角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三师姐显然是伏在床上哭着睡了一觉，眼眶还有些红肿，左脸也带着印子。
“月娘姐姐，饿吗？”叶淮晴再次眉眼弯弯地询问道。
三师姐没有回答，只是绞着衣袖侧开身体，让叶淮晴走进房中，放下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看着三师姐紧张的模样，叶淮晴面上神色不变，主动拉着对方在桌边坐下。
“这里的饭菜其实还不错，虽然修士到了筑基期就可以辟谷不食，但有不少修士会嘴馋，再加上厨修的存在，修真界还是出现了不少美食，等回到太华，我就让四师兄做雪鱼汤给月娘姐姐尝尝。”
像是没有察觉到三师姐的慌张，叶淮晴一边摆好碗筷，一边说着师门的事情。
“四师兄虽然直了一些，但是做菜真的很好吃，他还特地去找厨修们学习过处理灵植和灵兽肉的方法。”
但三师姐的心思显然不在这方面上。
三师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你不问我白天是什么情况吗？”
叶淮晴想了想，而后笑着将筷子放到了三师姐的手边。
“白天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吗？”叶淮晴在一旁坐下，“月娘姐姐，不要太忧虑，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并不想询问三师姐和白玉谷女修相关的事情，毕竟三师姐似乎十分惧怕她知道过去的事情。
她并不想勉强三师姐。
反正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只要她还能喘气，就一定会保护好三师姐。
但是叶淮晴想要糊弄过这件事情，三师姐却不想就这么让这次的意外草草结束。
三师姐有些不敢看叶淮晴面上的笑，只是缩着肩膀看着眼前的白粥，目光直愣愣的。
“其实……白天的那位仙子并没有说错，我确实恩将仇报，不可理喻。”
叶淮晴一愣，侧头看去。
三师姐的神情间满是苦涩，握着筷子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叶淮晴连忙取下对方手中的筷子。
“月娘姐姐，不想说就不要说，无论如何，你都是你对我很好的月娘姐姐。”
“可我……可我当真不值得你带我离开岁丰城，”三师姐的脸色分外苍白，语气也满是绝望，“过去的我十分不堪，做了许多错事。”
叶淮晴放下筷子，下意识便要说三师姐从不是麻烦。
但抢在她之前，三师姐直接说出自己的过往，脸上的神情满是对于自身的嫌恶。
“我应该是从东州万重山逃出来的女奴。”
三师姐浑身紧绷，就像一块木头：“是救下我的仙人告诉了我身世。”
叶淮晴微愣，而后在瞬间攥紧了手心。
万重山的女奴可不是什么好说法，并非炉鼎却形似炉鼎。
“五年前，我在东州万重山被仙人救下，带到了南部十三仙岛。因为我醒来后记忆全无，所以仙人将我留在了洞府。他说……万重山散修生性放荡，我多半是不堪受辱逃出来的女奴，意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听着三师姐的话语，叶淮晴抿了抿唇角，在心底揣测着仙人在三师姐的失忆中扮演着的角色。
她并不相信万重山的散修敢对三师姐下手，
而三师姐看了眼她的神情，确定没有嫌恶后咬了咬唇角。
“白日的女修名唤玄灵仙子，仙子……曾被我和仙人所害。”
五年前，失忆的三师姐在被毁的山林中醒来，被御剑而来的仙人领回仙岛。
大概是因为失忆的原由，她对仙人十分依赖，越靠近仙人就越觉得欢喜，为此还成为了侍女，时常为仙人做各种事情。
但这样的欢喜只持续了两年。
两年前，她主动作饵跳入深海，帮助仙人取灵兽丹炼制元婴法器。
但因被灵兽吞食，她直接昏死过去，幸好拜访仙岛的玄灵仙子途径一旁出手相救，保下了她的性命。
玄灵仙子是她除了仙人外第一次见到的修真者，在知道她平日的经历后，玄灵仙子一语道破她对仙人的痴迷，并指出仙人的伪劣。
仙人过去让她做的事情并不光彩。
往他人的剑炉中放置寒石，解开近海灵兽的枷锁，摘去千年一开的灵花……
这些并非她以为的仙人善心，而是干扰他人修行有损阴德的卑劣之举。
往日的认知突然被推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日日以泪洗面。
但是更为可怕的不是她做了许多错事，而是在仙人问她是否安好时，她竟觉得为了仙人做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只要仙人欢喜就好，只要仙人偶尔能望她一眼就好，毕竟她一无所有，只有仙人给予的名字和身份。
带着这样糊涂的想法，她甚至对玄灵仙子下了手。
说到这里，三师姐微微喘气，浑身发颤，似是快要花完所有力气。
“仙人对玄灵仙子心生仰慕，日日求见，但玄灵仙子对他并无好感。而我…我奉仙人之命将酒醉的玄灵仙子带回了洞府，我真的是个恩将仇报的畜生。”
若不是玄灵仙子有法器护体及时醒来，还以白玉宫相威胁，只怕仙子早已惨遭毒手。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三师姐止不住地掉着泪。
她也知晓自己做错了许多，她也知晓自己对仙人的迷恋不正常。
但是她只是个凡人，她逃离不了，每次见到仙人，她就会将平日的痛苦和愧疚忘得一干二净，只想让仙人感到满意，而后在仙人离开时自我厌弃。
唯一能庆幸的只有玄灵仙子离开了仙岛，并在请辞时面见了少岛主。
虽不知道仙子做了些什么，但少岛主直接降刑于仙人，并将她逐出仙岛。
她虽然震惊于自己未曾受罚，但却十分欢喜，而后跌跌撞撞意外到了岁丰。
只可惜岁丰城并不意味新的开始，反倒让她成了灾星。
这次在天外城中遇见了玄灵仙子，她曾经的梦魇又被惊醒，总担心会遇上仙人，而后鬼迷心窍不受控制。
听着三师姐的讲述，叶淮晴皱紧了眉心。
三师姐的遭遇显然不正常，离了仙人就会清醒，靠近仙人便又痴迷，这和合欢宗列为禁忌的部分心法有些相像。
三师姐或许是在东州万重山经历了什么，意外被封印修为和记忆，而后被仙人趁机动了手脚。
而且仙人显然知道三师姐的特殊，靠近剑炉跳进深海，仙人让三师姐做的事情可没一件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若不是三师姐没了修为但还是化神之躯，只怕早就没了命。
除此之外……南部十三仙岛有洞府会炼制法器的元婴剑修。
叶淮晴隐隐觉得这个配置有点熟悉。
“月娘姐姐的孩子是恩人的吗？”
三师姐一僵，良久才发出声音：“我也不知晓……”
初到仙岛时，她便时时腹痛，只有在看见仙人时才能有所缓解。而在离岛后，她意外地开始显怀，日日疼痛难忍，最后更被医修诊出腹中所怀的是颗蛋。
她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这样，只能竭力保护无论如何都算是无辜的孩子。
叶淮晴沉默一瞬，没有对孩子的事情做出评价，反倒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月娘姐姐，救你的仙人名讳是什么？或者有何道号？知道他是谁，我才好让你避开他，毕竟你不愿意再见到他。”
三师姐面色犹豫，但也不想发生意外连累叶淮晴，所以怯声道：“天武真人。”
叶淮晴在瞬间折断了手中的筷子。
这个名讳并不陌生。
怪不得她觉得仙人的情况有些熟悉。
那个想在秘境中折辱三师姐，却在三师姐剑斩游龙后沦为笑柄的散修，正是被称做天武真人。
天武真人绝无可能不认得三师姐。
将往日高高在上的桐花疏雨剑主污蔑成万重山的女奴，不仅随意使唤，还使其对自己心生爱慕，对方想必畅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