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早上六点刚过,天边已经隐隐地发白。
灶上煮着牛奶,柔和的白色开始在小奶锅里翻滚,牛奶香逐渐在厨房里弥漫开。岳舒也准备拿麦片,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接通电话,顺手把灶上的火关掉。
“起床了吗?”电话那头是她妈妈秦曼青。
“嗯,在煮麦片。”岳舒也抿了一下唇,手指抠着坚果麦片的包装盒边缘。她喜欢喝粥,浓稠适当的白粥最好,但是要煮好白粥于她来说却并不容易,总是如秦曼青煮的好吃,因而偷懒的时候便是牛奶泡麦片。
昨天这个时候,秦曼青也来了电话,怕她睡过头错过s大安排的体检。今天是研究生复试的第二天,秦曼青依然放心不下,怕她考试迟到。当妈的就是这样,即便女儿已经二十好几甚至都当妈了,她还是会担心岳舒也会睡过头错过考试。
岳舒也离婚之后并没有搬回去和爸妈住,而是和女儿住在城北的“云栖江南里”。先前跟家里说好了,准备复试的这段时间,岳舒也带孩子回家里住,家里有住家保姆可以帮着带孩子,她也好保证复习的时间。
要怪就怪家里那个老头子,活了快六十了还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开口就乱说话把女儿给得罪了。那天,岳舒也到家坐了没一会儿,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带着孩子离开。
以前樱樱小,岳世修说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是拖油瓶。樱樱不懂“拖油瓶”是什么意思,每次听到都是弯着唇乖乖地冲老爷子笑,以为是大人在逗她玩。但是现在她眼见着就快四岁了,虽说不会说话但她的听力没问题,而且她偏偏还很会察言观色,已经能感觉到大人语气中的异样,岳舒也对岳世修这样的玩笑话自然也是无法像从前那样忍受。
“等下午考完了,要不要带樱樱回来吃顿饭?”秦曼青不自觉带上商量的口气,她这么多年夹在老公和女儿中间当和事老,这事真不好干,两边的心情都要照顾好。一老一小,家族遗传的倔脾气。
“再说吧。”岳舒也语气淡淡的。她不想下决定的时候,就是如此口气。
客厅里有脚步声,她回头望了一眼。吴昭昭顶着一头乱发窜到客厅,惺忪睡眼往她这边瞅,随意地扬了扬手转身往洗手间去了。
“你也知道,你爸他这辈子因为一张嘴得罪了太多人,要我说,他在那个副手的位置好多年就怪他这张嘴。他那么说樱樱,那错误极其严重的,我已经严厉地批评过他了,他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还跟我说要来跟你道歉,我说再缓一缓,免得影响你心情,等你考完再说。”秦曼青语气缓了缓,好言相劝地,“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他这两天因为这事心里憋闷,我都怕他心里郁结,病情又要反复。”
一说起她爸的病,岳舒也便只能无奈地微微呼气,别扭了这么久,还是要有一个人先低头的。
岳世修那人哪儿哪儿都好,不花心不乱搞,对家人很有责任心,在单位也是一向清正廉洁兢兢业业,和那些同级别的银行行长相比,要穷的多,不搞那些花里胡哨捞偏钱的小动作。可惜偏偏说话直来直去,似乎天生就不会拐弯抹角,委婉表达,大概也只有她妈妈能忍得住他几十年。
“嗯,我考完了给您打电话。妈,我先去吃早餐了,一会儿得出门。”
“行,去吧,记得资料都带齐全了啊,考试加油!”
岳舒也笑着挂了电话,吴昭昭晃晃悠悠地往厨房这边来。她染成栗子色的长发在头顶随意地绾成一团,脸上湿漉漉的,还有未完全擦干的水。
“阿姨又来电话了?”
“嗯。”岳舒也点头。
“她不放心你,还不放心我吗?我这么大个活闹钟,能让你迟到?”吴昭昭掐着腰笑着走近,厨房里牛奶和烤面包的味道让这个早晨很惬意温暖。
“怎么不睡了?还不到七点。”
吴昭昭的律所离江南里不太远,有时候加班太晚就来岳舒也这边蹭住,今天也是凌晨才回来。
“饿了,吃点东西再睡。”吴昭昭拿了盘子和金属夹从面包机里挟出烤的金黄的面包片,顺口夸奖,“烤得不错。”
“希望我今天能考的不错。”岳舒也笑眯眯地说着,把麦片分了两只小碗,倒热牛奶泡开。
吴昭昭因为她这个弱爆了个谐音梗而哈哈笑了两声,随后端着鸡蛋和面包先出了厨房。
“你那个案子谈的怎么样?”岳舒也坐到桌边,边问话,边把橘子果酱抹在面包片上面,然后递给吴昭昭。她很喜欢甜的东西,但是一向很少吃,怕长痘,但是吴昭昭不怕。
吴昭昭最擅长的就是熬夜,做了律师之后,熬夜更是家常便饭,下眼睑下已经有熬夜熬出来的淡青色,痘痘却是一个不长。
“就那样吧,感觉不太好。我今天借你的客房再补个觉。每天007,我觉得我快猝死了。”吴昭昭两个腮帮子被面包片塞鼓鼓囊囊。她本科读的管理学,和岳舒也是修法学双学位时认识的,再加上都是荣城人,两人的关系莫名变得亲密起来。
吴昭昭毕业之后如愿做了律师,虽说辛苦了些,但三四年的积累下来,虽说在荣城律师队伍里,她还只是个小虾米,但前途可期。
而岳舒也手拿名校双学士证书,毕业就结婚,经历了一场稀里糊涂且糟心糟肺的婚姻。在25岁的大好年纪,弄得自己无业且失婚。
“行。”她顿了顿,继而讨好地一笑,一看就是有求于人,“既然你都起来了,要不等岚姐来了有人照看樱樱了你再睡?就当睡前消食。”
岚姐是岳舒也请的保姆,但不住家,计时收费。她有时候太忙,抽不开身陪孩子,就会让岚姐过来。
吴昭昭嘁地一声,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手一翻,在面前的碗里捞了个水煮蛋在桌上磕了两下,翘着几根手指边剥鸡蛋边说:“对了,有个事,我们所有一个客户是新阳光幼儿园的招生主任,我跟她说了樱樱的情况,她说如果你方便的话,约个时间她见见樱樱。你什么想法?”
“新阳光?”岳舒也眉梢微扬。
去年九月份,岳舒也费了好大的劲才成功把樱樱送进这片区的公立幼儿园,但是只待了半个月,她就被老师约谈。樱樱不会说话,和小朋友没办法玩,也不听老师的话。
老师话里有话,其实就是委婉劝退。
那老师建议她把樱樱送到特殊教育学校,岳舒也自然是不答应。她带樱樱去过医院,医生说孩子的智力和听力都正常,没检查出什么器质上的毛病,推测可能只是说话比较晚。她本就想把孩子放到普通孩子的成长环境里,没准和小朋友多接触,就学会说话了,但是没想到一开始就不顺利。
去年,樱樱年龄还算小,既然在学校待不下去,岳舒也就把她接回来了。但眼看着四月樱花盛开的时候,樱樱就满四岁了,总不能一直让她待在家里。
按理说,如果有不错的幼儿园愿意接受樱樱,那是再好不过,但是岳舒也却没一口答应,只把牛奶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思考半晌。新阳光幼儿园在市里有好几所分园,师资和安全性都很不错,她之前选学校的时候就对附近的几所幼儿园仔细了解过,离小区最近的新阳光园区被评为一类园。
可是在学费方面虽然不像贵族幼儿园动辄二三十万,但一年十万还是要的,再加上孩子上学之后其他的花销,小十几万对她来说,并不是随便就能拿出来,即便她有一个有钱的爹。
吴昭昭大概知晓她的顾虑,不免有些无奈:“学费是有点贵。你家里请了保姆,幼儿园一年再好几万,还有你们两个人的衣食住行,现在你又要去读书那肯定就没办法工作,你恐怕会很辛苦。”
“我知道。”岳舒也抿了抿唇。幼儿园那边就算卖吴昭昭面子,愿意接受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学费打折却是不可能的。
“要是你敲定了,我可以借三万给你。”
岳舒也摇头:“别,你不是房都看好了么?不打算买了?”
吴昭昭家里条件一般,爸妈拿不出多少钱,买房的首付都是七拼八凑的,想赶在荣城房价下一波上涨前上车。
吴昭昭张了嘴,欲言又止,只好把麦片粥往嘴里连填了两勺。
当初岳舒也和顾舒文结婚后搬去北城住,和荣城隔得天远地远的,加上吴昭昭工作忙,她们两人并不能经常见上面。但是作为朋友,吴昭昭对岳舒也的情况多少知道点。
岳舒也跟顾舒文离婚很干脆,当初进顾家的门没带多少嫁妆,离婚也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唯一的条件就是,樱樱由她抚养。
当初吴昭昭简直想把她脑子扒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浆糊,要知道,岳舒也毕业就结婚,婚后两年里没有正经工作过,不去分割顾家的财产就算了,还主动要孩子抚养权,她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母女两个回了荣城来,岳舒也先在司法局谋了一份编外临时的工作,每个月薪水聊胜于无。后来准备考研,辞职备考,坐吃山空。要不是她爸当初有眼光给她买的两套大房子能收租,两母女恐怕得去要饭。好歹是行长女儿,混得这么惨,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吴昭昭抬眼看她一眼,垂眼,又抬眼看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带着试探地问:“有句话我还是想问,你跟姓顾的一刀两断,可毕竟樱樱是他女儿,完全让你掏钱养,算个什么事儿?”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了,虽说樱樱很可爱,她还是樱樱的干妈,但还是觉得岳舒也当初的决定没一个是正确的。
换成她有一个顾舒文这样的人渣前夫,她离婚要么剁掉他的命根子,要么就狠狠地敲一大笔钱。
岳舒也摇摇头,眼皮垂着咬了一口面包,索然无味。
的确,女儿是顾舒文的,说到底,跟岳舒也一点关系都没有。而顾舒文虽然是个渣男,但毕竟是个有钱的渣男,平日里换车跟换衣服一样的勤快,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出来,别说孩子在中等幼儿园的学费,送去最好的贵族幼儿园都不是个事。
“学费的问题我能解决,麻烦你帮我跟园方约个时间,我明天之后都有空。”
吴昭昭知道岳舒也自己主意大,既然已经决定了,她也就不多劝,只啧了一声,“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