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3】
三十天一晃而过,谢辞盈生拉硬拽着薛让尘再一次敲开了药阁的大门。
顶着三长老嫌弃的眼神,谢辞盈无所谓的把薛让尘摁在椅子上,一边把他的手扯出来,一边招呼着三长老,“师伯,快过来,这里需要你。”
“老夫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混账小子。”
“好好好,三师伯快过来。”
三长老轻嗤一声,还是坐在了薛让尘的对面。
“最近感觉如何。”
三长老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清明的眼神温和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脸色比三十天之前他师兄带他过来时好了不少,他移开自己的手,细心地把翻上去的衣袖捻开。
谢辞盈替代薛让尘回话道:“能吃能睡,其他的我倒是不知道。”
三长老本就是随便问一问,也没指望薛让尘会回答。
不过谢辞盈这小子倒是颇令他感到意外,他忍不住调侃道:“难得见你会把一件事情放在心上啊。”
谢辞盈摸了摸薛让尘的脑袋,很不着调的说道:“那是自然,我的师弟我自然是要宠的。”
三长老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转身递给薛让尘一颗蜜饯,轻声道:“是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是灵台……”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对着薛让尘安抚的笑了笑,给谢辞盈使了个眼色。
谢辞盈一愣,跟了上去。
“三师伯欲言又止,可是我小师弟的灵台有什么问题。”
谢辞盈有些紧张,话语间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凝重。
“别紧张。”三长老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孩子的灵台有些奇怪。”
三长老在这方面从来不会开玩笑,谢辞盈瞄了一眼乖乖坐在哪里的薛让尘,凑近小声问道:“哪里奇怪,会不会耽误以后的修行。”
“耽误修行倒是不会,没那么严重,只是……。”三长老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斟酌着还是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了,“他的灵台看着不是很完整,似乎是受过很大的损伤,但是照理说这不可能,灵台对修者有多重要,一旦受损,那都是不可挽回的,老夫行医数十载,还未曾见过在灵台受损之后,依旧不受影响继续修行的。”
“但是我方才看着孩子的灵台,虽然和常人不一样,但是里面灵气尚且充足,修行应当是没问题,只是……”
谢辞盈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您是担心以后。”
“说的没错。”三长老摸着胡子,没有否认,“这孩子天赋不差,以后的成就怕是不会低于你,现在虽然看不出来问题,我担心这孩子修行到一定境界,若是中途灵台出现了问题的话……”
后面的话三长老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谢辞盈明白他的意思。
修真界并不缺少天才,但是真正扬名的能在青雎榜上留下性命的却少之又少。
修道一途难如登天,漫漫长路,无数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见终点的样子,就死在了半路。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当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是避无可避的。
虽然残酷,令人扼腕叹息,但是人们只会同情你的遭遇,不会真正的记住一个失败者。
三长老的担心不无道理,谢辞盈偏头看了看坐在那里的薛让尘,正巧这时他也望过来,漆黑的瞳孔里面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朝气可言。
他安静的将头转过去,继续盯着脚下。
谢辞盈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冲着三长老抱怨道:“话说回来,三师伯,这不爱说话的毛病有药可以治吗。”
三长老扭头看了一眼薛让尘,了然,一下子乐了,“嘿,难得见到你小子吃瘪啊,怎么,这小子不待见你。”
谢辞盈一脸苦闷,格外大声地抱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这前前后后的伺候他一个月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现在也不给我一个好脸色,叫声师兄都不乐意。”
“他现在可不是我师弟,那是我大爷!!!”
一边说他还一边用眼睛去瞄薛让尘。
小小的一个少年,坐在那里,手心攥得紧紧的,扭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只是往日平静的面孔上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粉红。
呦,听到了还是有些反应的。
回去的路上,又是一路无言,谢辞盈都已经习惯了。
吞天阁的屋子谢辞盈早就收拾好了,就在他隔壁。
回去的时候,两人站在各自房门前,薛让尘刚准备关上房门,谢辞盈突然一个闪身走到他面前。
薛让尘仰起头,下颌圆嘟嘟的,这几日养的好,脸上的肉回来了些,身量不高,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稚嫩些。
谢辞盈看得心痒痒的,没忍住揪了一把他脸上的肉,乐呵呵道:“我是想和你说,过两日我估计的下一趟山,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手上的肉软绵绵的,谢辞盈一时之间竟有些不舍得放手。
他低下头,笑眯眯的哄道:“师兄有钱,师兄什么都给你买。”
“说吧,想要什么都给你买哟。”
薛让尘不想要,只想让他把自己的脸放开。
可是谢辞盈就跟捏上瘾一样,丝毫没理会他的抗拒,还试图捏他的另外一边脸。
“别生气啊,让我捏捏,这肉都是我养回来的,还不能碰了。”
“哎哟哟,这小脸,软乎的跟棉花一样,啊,我终于感受到养小孩的快乐了。”
下意识的,谢辞盈没忍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
下一秒,薛让尘毫不留情的一把拍开他的手,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谢辞盈看着紧闭的大门,想着刚刚那小子的脸色,没忍住闷笑出声。
别扭的小子。
“走了,走了,真的走了啊…………我大概十五天之后就会回来了,想我的话就给我传信,有空的时候我会看到的。”
薛让尘蹲在房门口,小小的一团靠在门框上,耳朵边的声音慢慢地变得遥远,他缩着脑袋,世界再一次变得安静起来。
谢辞盈离开之后,日子好像变得慢了一点。
每日薛让尘醒来之后,坐在园中的那一棵树下,木讷的抬头看着园中的那一棵梧桐树,上面的叶子一片一片叠成一团,光影隔着葳蕤的树丛,透过来照在他的脸上,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身穿白甲的将军。
等到再一眨眼,那个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那是谁,自己又是谁。
薛让尘苍白的脸上一片迷茫,他从睁眼开始,记忆最初的那一刻就是自己拿着一把断剑,把一具残缺不堪的尸体放到土坑里面。
土坑里面还有未干的血迹,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家破人亡,他应该是会觉得悲伤,可是悲伤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他一点也不伤心,还有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观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薛让尘独自一个人坐在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棵高大的梧桐树。
他身上袖摆上积压了不少落叶,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观宁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把带过来的药罐子放下,从药篮子里面拿出一个碗,把熬好的药剂倒在里面。
“让尘小师弟,过来喝药了。”
澄澈的药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只一眼,薛让尘就移开了眼睛,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观宁来之前就已经想到这幅场景了,他这十几天倒也习惯了薛让尘这臭脾气了。
他倒也没有恼怒,只是收好药罐子,细心地叮嘱着:“你身体还未大好,喝药还要继续,我听大师兄说你喜欢吃蜜饯,今日我也带了一些,压一下苦味。”
薛让尘还是不说话。
“不喝的话,你师兄若是知道了,怕是会担心的。”
观宁实在是没办法,顺口提了一句谢辞盈,再说到谢辞盈会担心的时候,他发现薛让尘的眼睫毛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但是终于还是有了一些反应。
观宁乘胜追击,“你若是喝了,我就告诉你大师兄何时回来。”
薛让尘终于动了动身子,他往观宁这边看了过来。
这还是观宁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说不出来的感觉,浩瀚,深不可测,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让他有一种被压制着无法动弹的感觉。
薛让尘端坐在那里,手指往外面指了指,绷紧的小脸上一片严肃。
“走。”观宁猜测他的意思,“你想……出去。”
薛让尘手没放下,只是眼睛里面多了几分不耐烦。
“你……让我走。”
说完这句话之后,薛让尘的手收了回来。
…………猜对了
观宁失笑,“唉,有时候觉得大师兄还真是不容易呀。”
观宁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一句话惹恼了他,不过他走之前还不忘叮嘱薛让尘记得喝药。
薛让尘垂着眸子,又恢复到了之前那一副入定的模样。
等到园子里面彻底安静下来,薛让尘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腿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离开之前,看到观宁留下的那碗已经放冷了的药剂。
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顺手就把它倒掉了。
走之前还不忘在梧桐树干上划上一笔,往上面看,相同的痕迹还有十几道。
他拍掉肩上的叶子,缓步离开。
黑褐色的树干上,只差一道,就画满十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