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1】
“师兄，师兄。”
“大师兄，你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观宁叉着腰，仰着头一脸不忿的盯着梧桐树，茂密的树冠间隐约可见一个束着马尾的脑袋。
“啊，说什么。”
树上嘟嘟囔囔的回了一句，懒懒散散的拖着调子，显然没有把观宁的话放在心上。
观宁气的又在说了一遍，“我说你睡醒没有。”
那人翻了个身，垂在的手挠了挠后腰，“说，你说，我这不是才从山下回来吗，实在是困倦得厉害。”
他声音清亮，示弱的语气带着几分骄纵，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气来，特别是观宁，只要他一示弱，有再大的不满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观宁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剑尊离开前，让你将吞天阁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这事情你还记得吗。”
“收拾屋子做什么，有谁要来吗。”
……果然不记得了。
观宁：“剑尊三日前就下山就去接薛家的小公子，算算日子，你的小师弟此刻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树冠之间一阵兵荒马乱，声音也没有之前听着的那么冷静了。
观宁抱臂，额头青筋直跳，语气冷酷到了极点，“算算之前的那两次，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来找大师兄了。”
一阵冷风扬起观宁额前的头发，谢辞盈从树上跳了下来，他抹了一把额头，露出俊秀的脸庞。
眯着眼睛，笑的格外的讨喜。
拍了拍观宁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记性不太好吗。”
他本来就生的好看，又天生是一张笑脸，就算是天琅天脾气最差的御兽长老也没办法给他摆脸色。
观宁的脸色缓和几分，拍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叹道：“现在回去准备，还不算太晚。”
“哎哎哎，这就去。”谢辞盈好哥俩的搂着观宁，一脸讨好，“观宁师弟，难为你跑这一趟，要不跟我回吞天阁坐坐，我这回从山上带了许多稀奇玩意，你说不定会感兴趣呢。”
“心疼我下回就好好听我说话，这稀奇玩意你还是留给你小师弟吧。”
观宁不感兴趣的拍开他的手，“别想让我跟你回去做苦力。”
“别啊，有话好好商量。”谢辞盈一脸悲切，想说几句好话挽留一下，突然脸上感觉到一丝凉意。
他抬起头，擦了擦脸，“唉，怎么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等到谢辞盈一个人回到吞天阁的时候，远处回廊的灯笼已经点上了。
暖黄的灯光在风雨夜色下恍恍惚惚的摇摆着，不远处高大的楼阁在夜色里只能看见一点模模糊糊的轮廓。
谢辞盈一回来，就感知到剑尊熟悉的气息。
师尊回来了。
他心里一咯噔，屋子还没收拾呢，坏事了，真是坏事了。
雨声渐大，谢辞盈急匆匆的往吞天阁正殿赶，噼里啪啦的雨声落在屋檐上，回廊上响起了两道步履匆匆的脚步声。
一道往前冲，一道往外跑。
许是雨声太大，亦或是心中焦急，谢辞盈没有注意到拐弯处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一个不察，两道身影重重的撞到在一起，另一道瘦弱一点的直接摔倒在地上。
谢辞盈虽然没有摔倒，不过这一下，也让他狠狠地往后面退了几步，胸腔被震得生疼。
“谁啊，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痛死我了……。”
谢辞盈哎呦呦的揉着胸口，看也不看的吼道。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他跑过来。
谢辞盈一怔，下意识的伸手挡了一下。
手指抵在光洁的额头上，掌下的皮肤微微还有些湿润。
他低头，对上了一张倔强的小脸。
是个孩子。
出于意料的稚嫩和漂亮。
小崽子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面容稚嫩，看着不过十三五岁，但是眼底却有着和年龄丝毫不符合深沉。
看着面生，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这是哪一位长老座下的弟子。
想不出来就问。
谢辞盈手指弹了弹他的脑门，低着头，对上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问道：“你家老头子是谁。”
小崽子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一样，偏了偏脑袋，憋着嘴，一脸冷漠。
是不配合的样子了。
谢辞盈也不强求，直起身子，悠哉悠哉的说道：“你不说也没关系，这吞天阁可是住着一位不好惹的老头子，最不喜欢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弟子，等他回来，你就要被丢出去了。”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语带幽深，“这山上到了晚上满山都是游荡的游魂，他们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了。”
小崽子还是很冷静，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被他的话影响。
谢辞盈感受到一丝挫败。
他眉头皱了皱，声音很大的自言自语道：“唉，这都不怕。”
谢辞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刚刚也是因为自己心中有几分郁闷，这回头一想，这孩子脸色这么难看，又一个人在吞天阁乱晃，指不定是迷路了。
自己方才还说那些话吓他，这样一想，自己真是个混账啊。
“小崽……朋友，你家老头子是谁，我送你出去。”
小崽子还是不说话，一脸冷漠，黑黢黢的眸子里面看不见一丝动静，沉寂的犹如深渊。
这不对劲。
谢辞盈想再问一次，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他家老头子是我，怎么了，需要我好好介绍一下吗。”
谢辞盈浑身一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自觉的将小崽子挡在身后。
讪笑道：“师尊，您回来了。”
他探头探脑的往他身后看过去，语气轻快，“师尊，你不是去接人了吗，小师弟呢，怎么没见着。”
剑尊一言不发，目光幽深的往他身后看去。
“…………”
谢辞盈后知后觉，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脑袋，他僵硬的转过头，对上身后小崽子死人一样的眼神，结结巴巴的打了一声招呼，“……小师弟。”
薛让尘没理会他，漆黑的瞳孔间一片死寂。
剑尊叹了一口气，语带无奈，“让尘，这是你大师兄，谢辞盈。”
说完，他也没指望薛让尘会有回应。
他对着谢辞盈招了招手，谢辞盈一愣，急忙跟了上去，走之前还不忘招呼愣在原地的谢辞盈，“小师弟，不要乱跑啊。”
剑尊在回廊的拐角处停了下来，他估计也是匆匆赶来的，靴子边上有一圈圈的湿润的泥土，看着跑过来的谢辞盈，他转身微笑，“来了。”
他站在暖黄的灯笼光下，冷厉的眉眼也平添了几分温和，宝剑收鞘，朴实无华的外表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他的危险性。
谢辞盈现在脸上也没有先前来时的轻快，他小师弟的状况显然是极为的不对劲。
而且这一回剑尊下山本来就很突然，此前从未听他说过要收一位新弟子。
他的着急溢于言表，剑尊一眼就看出来他心底在想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问，直接说道：“我当年修习的时候的遇薛家恩典，那时候一时感激为他家卜了一卦。”
谢辞盈眼底带着询问。
剑尊也没卖关子，“是极凶。”
谢辞盈浑身一震，极凶，“谶语应验了。”
剑尊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幽深的夜色，凌厉的眼神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全族上下，除了你小师弟，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谢辞盈目露震惊，“薛家可是中州传承上千年的世家呀，这……这怎么可能。”
“修行一道，着谁又能说得准，这世上强如为师的不过寥寥，但……”
剑尊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谢辞盈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世上强如他，也没办法在谶语之下挽救薛家的命运。
“这孩子怕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你带他回去，好生照顾着。”
“嗯。”谢辞盈点了点头，“师尊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完这一句之后，两人谁也没有继续开口说话。
檐下雨声渐小，远处熹微露出一丝光亮。
谢辞盈没有继续探究，记挂着孤零零一个人的薛让尘，他冲着剑尊一拱手，就先告辞退下了。
剑尊负手站在回廊下，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关于那句谶语，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薛家上下，无一生还。】、
这才是当初那一句完整的谶语，那一次是他最后一次卜卦。
当年的薛家族长在得知这一句谶语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只留下一句，天命难违。
但是他不信命，无一生还，到底还是留下来薛让尘这一丝血脉。
算来，也算是他赢了吧。
这个念头一起，天边轰隆一声，惊雷罩顶，剑尊喉间一甜，隐忍着将那一丝血气压了下去。
隔天，谢辞盈就收到了剑尊闭关的消息。
他一脸麻木的蹲在薛让尘紧闭的房门前。
小小的一张纸条上，只有八个字。
勤勉修行，照顾师弟。
照顾师弟。
师弟……
唉，谢辞盈长叹一口气。
揉碎手里的字条，迈着和蔼可亲的步伐，一脸友好的推开隔壁薛让尘的房门，大嗓门吼道：“师弟，起来没有，师兄来帮你穿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