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够了!!!”
宋澜突然爆发,厉鬼的气息猛地浮动,她双眼发红,猛地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压了下去。
“澜澜”褚尧想要上前,他毕竟是凡人,刚刚宋澜的突然爆发让他也受了很重的冲击,他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拭去唇边渗漏的血丝。
想着要靠近,宋澜拦住了他。
她一言不发,从锦囊里面掏出那个木瓶子,看也不看的丢到他身上。
看到这个木瓶子,褚尧先是一愣,他捧着那个木瓶子呆愣了两三秒,突然如释重负的轻吁一口气,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也带上了笑容。
“终于来了,这一天。”
宋澜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脸上最后眷恋的表情。
谢辞盈来不及阻止,就看到褚尧打开那个木瓶子,里面装着的是江南郡的褚尧,他闭上了眼睛,那一团魂灵飘到他的额头边上,然后二者慢慢地融为一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魂体融进去的那一刹那,褚尧原本疲倦的面容更显老态化,这一瞬间,时间就像是在他身上加快了步伐一样。
伴随而来的是褚尧痛苦的嘶吼声,一团金光慢慢地从他身上剥离出来。
谢辞盈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那是他丢失的魂体。
他的魂体怎么会在褚尧身上,是谁在用褚尧的身体在帮他养魂。
那团金光彻底分离之后,褚尧眼睛看着向他奔跑过来的宋澜,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容,恍若那年宋家大伯带着澜澜拜访,小姑娘一身红衣,眉眼都带笑意,是他此生见过最绚烂的眼神。
褚尧闭上眼的那一刻,想的是要是能的天眷顾再来一次,他一定早早的牵起小姑娘的手。
我喜欢你,天知道,地知道,褚尧也知道。
宋澜在满目金光中怔愣,厉鬼的心悲伤涌动,说不出来的感觉,涌动的这般急切,预判不到也抓不住。
他和她甚至还没有好好告别。
遗憾总是发生在一瞬间。
处理褚尧丧事的是他名义上的夫人,文筠夫人。
她来的很快,她像是早就知道有这日或者说褚尧安排好了一切,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唯一引起一点震动的是百姓知道他们敬爱的褚相公逝去的消息之后自发组织的悼念。
十里长街,家家缟素。
为褚尧抬棺的是他从旁系过继过来的侄子,等棺椁行至的时候,百姓站在自家门前默哀悼念,沉痛的气氛足足笼罩了太雍三日。
一代贤臣,就此落幕。
哪怕养魂的人不在,谢辞盈已经回归的魂体仍旧有些发热,褚尧是在合适不过的养魂对象,他将自己的一魂挖出,放在江南郡的一处小院里,化作年轻的执念,日日夜夜想要攀上年轻时候被自己抛弃的那座山。
本能的执念没有昨日的记忆,谢辞盈不知道他再遇上自己之前在阎王岭迷失过多少次,他想见到宋澜,他同时又害怕见到宋澜,他不知道自己寻找的到底是什么,是年少时在得知宋澜战死时痛彻心扉的悔恨,还是违背本心的选择。
他给自己建立一座永远走不出的牢笼,在解不开的轮回里一次又一次的出发。
年轻的褚尧追寻年轻时的遗憾,步入中年的褚尧冷眼旁观。
凡人的身体很脆弱,他本就挖了一魂,体力又被迫接受了另一个不属于他的魂魄,他很清楚另一个自己回归的时候,这幅支离破碎的身体就会坏掉,他算着自己的死期给自己打好了棺椁。
宋澜一直没有走,浑浑噩噩的在棺椁边呆了三天,猩红的眼眶有些发热,许多话过了那个时候就在也说不出来了,就像她和褚尧。
在年少轻狂的时候相互错过,在懂得珍惜和责任的时候已然是天人两隔。
文筠夫人操办了三天的葬礼,三天没有合眼,褚尧离去之后就像是抽干了她浑身的生气一般,她没有对现在的宋澜说任何话。
在一切落幕之后,遣散了所有仆从,关闭丞相府大门,在褚尧死去的第八日骑着马背着一个小包裹独自一人消失在城门外。
再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
谢辞盈打了一壶杏花酒,迈着懒懒散散的步伐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了褚尧的坟茔。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宋澜。
谢辞盈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刚想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又想到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舌头打了个转,“这辈子没缘分,下辈子好好争取。”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谢辞盈打开杏花酒,绕褚尧的坟茔走了一圈,很快空气里面弥漫着醉人的清香。
春天总是很短暂,就像此时的杏花酒一样,只有这短短的一刻是三月。
“我不伤心,厉鬼怎么会伤心,我只是在想我这样的人都能化作厉鬼百年不散,为何现在褚尧还没有动静。”
宋澜染血的眼睛看着谢辞盈,“他对自己的这么狠,对我也没有留情,对自己对他的妻子也没有留情,如今这么轻飘飘的就走了,他骗鬼呢!!”
说到最后,宋澜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整张脸还是平静的,只是眼眶里的血泪一滴滴的下坠。
谢辞盈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宋澜没接,固执的看着墓碑上褚尧那几个字。
“成鬼哪里会那么容易,天时地利再加上无法化解的执念,在一定的运气成分下才能化作厉鬼。”谢辞盈看了一眼墓碑,继续说道:“你当初成鬼是因为战场之上杀伐之气给了你便利,你放不下你死去的亲人,这才堪堪化作厉鬼。”
宋澜没说话,这些道理她都知道,她还知道如果不是褚尧处心积虑的那些布置,她怕是也不会变得这么厉害。
“如今头七已经过去了,你见不到他了。”
谢辞盈站在旁边淡淡的说道,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一点一点刨开宋澜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成不了鬼,入了轮回,你说的再多他也听不到。”
“呜”宋澜佝偻着头抵在墓碑上,手紧紧地抠着掌心,厉鬼感受不到疼痛,无声的呜咽着,她流不出眼泪,也不想自己的血弄脏了他的墓碑。
不知过了多久,宋澜终于抬起头,起身,红衣在风中涌动,猩红的眼底晦暗不明,谢辞盈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我该走了。”宋澜突然轻声开口,声音很低,她取出那个装过褚尧魂体的小木瓶,突然转头,眼神平静的看着谢辞盈:“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谢辞盈疑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我是厉鬼之身,修为也算得上高深,你应该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做,我能帮你,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宋澜絮絮叨叨,一边说一百年面无表情的开始撕扯自己的鬼体。
“做完这件事,我应该会睡好久,等我醒了之后无需告诉我是谁,我的名字,我的过往,在我醒之后都不作数了。”
谢辞盈皱着眉头看着她,隐隐的他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但是他不打算阻止他。
沉吟了片刻,谢辞盈点了点头,问道:“想好之后叫什么名字了吗。”
宋澜目光顿了顿,她的动作已完成大半,漆黑的鬼体慢慢聚拢,一颗彩色的小珠子在她掌心浮动。
这是厉鬼这一辈子所有的记忆。
宋澜看了看,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她手指一挥,一缕彩色的记忆从珠子里面分离,落在了木瓶子里面,剩下的,宋澜狠狠地一握。
彩色的小珠子砰的破碎,流光溢彩,记忆消散在空气里。
记忆也属于鬼体的一部分,宋澜亲手扼杀了它,她吐了一口血,在倒下之前回答了谢辞盈之前的那个问题。
“娉娉……就叫我娉娉吧。”
谢辞盈接住她倒下的身躯,轻飘飘的很快红光一闪,宋澜化作一条红色的灵缎灵活的钻进他的袖口,缠在他的手腕上。
谢辞盈笑了笑,这算是自愿成为他的鬼侍了。
走之前,谢辞盈将那个装有宋澜记忆的木瓶子放在了褚尧的坟墓前,顺手布了个结界。
小小的木瓶子伫立在坟墓前面,里面装着一个小姑娘与少年郎全部的回忆,不是很美好,但却令人难以相忘。
不愿割舍。
一个人厉鬼依旧记得,另一个人凭着这点回忆艰难的度过半生,不人不鬼。
娉娉将宋澜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