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
脸颊红红的——揉的。
鼻尖红红的——撞的。
眼角红红的——痛的。
除此之外,飞鸟并没受什么伤,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常年锻炼的少年人高马大,要从他们俩形成的夹缝中顺利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对看起来身体纤弱不堪一击的飞鸟来说,除了被撞到了脑袋之外安然无恙,这样的结果绝对是神明庇佑。
再三确认后,北信介又温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依旧被年级主任训斥着的宫双子身上。
他俩显然都不习惯长时间的跪坐姿势,腰背虽然依然下意识挺直,肌肉却已经因为强行硬撑不自然地紧绷。周围的围观学生已被强行摈退,因此空荡荡的入口大厅现在也只剩四位当事人和被蓝球部队长叫来救场的北信介。
“开学第一天就在公共场合相互追打,在学生之间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扶着腰的手已经放下,年级主任却依然皱着能夹死苍蝇的眉头。
“没人受伤真是万幸,如果路上撞到了老人怎么办?你们有想过这些后果吗?”
“关系再好的兄弟,恶作剧也要适可而止。开学第一天偷偷关掉对方的闹钟,这种事情小学生都不愿意做。”
还没等年级主任说完,像是听到了难以忍受的论点,兄弟俩一起抬头,眼中陡然迸发的火光和汹汹气势如迅猛的虎兽扑面而来。
身体想要下意识抖个机灵,可毕竟是能够成为年级主任的男人,他靠着非比寻常的顽强毅力压抑住了这股源自灵魂的冲动。
“谁和这混蛋/混球关系好了?!”
兄弟俩异口同声,将年级主任接下来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造成了中年男人大脑再一次的短暂空白。
……等等他们难道没意识到自己头上还挂着个“不如小学生”的标签吗?
飞鸟和北信介都已无力吐槽了,直面风暴的年级主任更是被噎得找不着北。他努力睁大了眼,有些无助地瞟了一眼飞鸟和北信介。
得到讯号并且等到了恰当时机的北信介再次九十度鞠躬,向着年级主任道歉:“对不起老师,让您受伤了,也让您费心了。”
在这个时候,身为各年级老师的宠儿,无疑是一个极有作用的身份。双子无意间的插科打诨和先前乖乖认错的态度已经让人逐渐冷静下来,公认的好学生北信介的诚恳道歉让气也消了大半。
还差最后一个推进器——
同样镇静下来的飞鸟自然是想要帮着竹马度过这一关。就算宫兄弟再怎么桀骜,终究需要排球部部员们自己摸索出驯服他们的方式,但绝对不会是在眼下这个有年级主任在的场合。
作为受害人之一,飞鸟在这个时候顺水推舟的帮腔便显得尤为重要。
“老师,抱歉打扰您的谈话,但是马上就是开学典礼了,我能否提前去准备一下?”金发少女面色平静,一举一动全是自然流露的乖巧:“我并无大碍,想必宫侑同学和宫治同学本意也不想牵扯到其他人。”
金发少女一开口,左前方的宫双子纷纷回头望了过来。难得分给人情世故的智商在此刻发挥作用,兄弟俩灵光一闪,没有被年级主任捕捉到的眼神里满载着感激与欣喜。
“平等院学姐对不起,让您受伤了。”
——用的还是标准的土下座姿势。
这次他们的声音并不比方才下意识的反驳声小,至少对年级主任来说,认错的态度已经足够诚恳。既然当事人之一平等院飞鸟决定就此揭过,就算他的腰依然痛到要断掉,他也着实不好意思再揪着这两个孩子不放。
见兄弟俩的道歉如此郑重,飞鸟差点就当场回敬一个同样标准的土下座,可她只来得及在震惊过后连忙鞠躬,回应道:“请不要过于介怀,下次注意就好。”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谁都有上房揭瓦又互不服输的青春年少,如果真的继续追究下去,对这对兄弟的影响是好是坏根本无法预料。
青少年的心性最是执拗,也最是脆弱。
“好了好了,声音小一点,大家都在教室里上课呢。”年级主任清了清嗓子,说话音量低了不少,抬手示意兄弟俩站起来。
说是上课,实际上是在开学典礼前给各个班级预留出的自我介绍的时间。二三年级的学生彼此该熟悉的都熟悉了,因此在场唯二的新生宫兄弟才是真的吃了亏的人。
新生的友谊往往都是在这个时候建立的,等这兄弟俩比别人晚了一大截的时间进教室以后,会不会很难找到新朋友?
看着面前站起来后更显高大的兄弟俩,年级主任渐渐放下心来——
也不必太担心……双胞胎也有双胞胎的好处,很多时候都是相互扶持不可分割的伙伴。就算一时半会交不到合眼缘的朋友,他们兄弟还可以彼此作伴。
……大概。
年级主任暗自叹气,又清了清嗓子,这次的话却是对着平等院飞鸟和北信介说的:“好了,你们俩先去忙自己的事吧,宫侑和宫治我等会亲自领去他们的班级,和班导解释解释的。”
言下之意,他这边也不会继续追究了,而且看兄弟俩认错态度诚恳,他也会帮着把这件事模糊处理。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北信介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实处。他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并且语气愈发愧疚满满:“是我们部里管教不力,之后一定多加注意。给您添麻烦了。”
看这风波终于结束,双子也生出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奇妙感觉。他们下意识目送着飞鸟和北信介并肩离开,这才重新看向年级主任。
“走吧,我带你们去班级。”年级主任率先背着手迈步,缓之又缓地上了楼。
一路上,兄弟俩都跟鹌鹑似的乖巧,也没有再试图推卸什么责任。也幸好高一年级的教室就在二楼,年级主任并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就能维持住淡定表情到达目的地——腰还是很痛,痛到他有点后悔自己轻而易举放过这对兄弟了。
可他还是没有继续责难,而是紧闭的教室门口站定,然后回头扫了眼宫兄弟的着装。
——名牌还在,领带也有,就是制服看着有点乱糟糟的。
“你们自己先把衣服整理一下。”
看到兄弟俩又乖乖低头整理着装,挪扣子的挪扣子,翻衣领的翻衣领,他满意地点点头,率先敲开门把班导叫了出来。
因为都是体育特招生,宫兄弟并没有靠着入学考试的成绩进入稻荷崎,他们高一年级的班级就是教导主任随意分派的。因此他们既没有被编进向来有“升学班”之称的七组,也没有被胡乱塞进“吊车尾集中营”的一组。
这些弯弯绕对宫侑和宫治来说都不足为提,只要考试成绩能够保证他们拥有出席练习赛和大型赛事的资格就是万事大吉。宫侑此刻一点也不慌,调整衬衣扣子的动作也是慢条斯理,二传手保养得当的手修长又有力,漂亮的指骨和相对细腻的皮肤看起来格外勾人心神。
他的手在摸到胸口第二颗扣子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两根细细长长、带着柔软微卷弧度的金色发丝悄悄缠绕在他胸前的扣子上,乳白色的扣子半透明,第一次穿的衬衣也是雪白,衬得那两根天生的金色发更加闪亮温暖。
就好像被阳光亲吻过。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宫侑并没有将它们草率丢弃,而是用右手食指轻轻缠绕,将它们松松圈在了手指上,尾端蜷在了掌心里。烫染过的发和天然的发质终究有所不同,几不可查却又时不时产生拉扯感的发丝就像春蚕吐出的银丝,温温柔又细细密密的地织成了一个看不见的茧。
到底把什么东西圈进去了,宫侑也答不上来。
他仔细回忆起刚才平等院飞鸟的表情,发现有不少细节是自己原本没有注意到的:她的鼻尖还有点红,头发也没有前几日在商业街遇见时那样乖顺,口袋里的手机差一点就滑了出来,黑色圆鼓鼓的小挂坠也仿佛因为惊惶摇摆不定。
应该是有点痛的。
虽然在面对兄弟俩打架的时候,平等院飞鸟和妈妈、奶奶是不太一样的反应,可她们都在自己遭遇三堂会审的时候选择悄悄解围。
真是的……如果不是治这家伙干的好事,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宫侑悄悄瘪了瘪嘴,在班导和年级主任一同看过来的时候连忙收敛好脸上的嫌弃表情。
接下来就是平淡到无聊的自我介绍,宫侑和宫治并肩站在讲台上,扫了一圈坐着的同班同学却一张脸也没有记住。与暗含兴奋与打量意味的同学们不同,兄弟俩都兴致缺缺地坐在了后排被人挑剩下的座位上,来不及按照妈妈出门前的叮嘱将课本文具整理一下,铃声一响,他们就都被班导催促着去了学校礼堂。
虽说是礼堂,实际上就是体育馆临时挪走运动设备后腾出的开阔空间。学生们按照班级站在场中央既定的小区域内,一个个抬着或期待或无趣的眼睛看向头顶实时转送画面的电子屏或者视线可及的临时讲台。
说起来……平等院学姐刚才说她要准备演讲?
宫侑回过头,穿过人海阻隔艰难找到了高二年级的位置,又根据北前辈醒目的发色定位到了他们所在的班级。果不其然,前排的女生堆里并没有平等院飞鸟的身影。倒是北信介本人像是打开了专用于宫兄弟的雷达,还没等宫侑收回视线,两人就这么隔空对上了眼神。
北信介:给我认真听。
他古井无波却不容拒绝的眼神将这句话好好地传递了过来。
宫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