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1)
对于大宁的出兵,整个南疆好像都是早有准备,如今的声威已经远超历代先祖的木波,踌躇满志,心想这只要再熬过这一劫,那大宁便永远不能再奈他如何,在宁人的口中,三十年为一世,他想要给木家的子孙和自己的子民,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大宁,赢得一世的安稳。
而那些因为木波穷兵黩武而隐隐不臣的部落,如今也因为木波的一场场大胜,悉数站在了木波这一面。
多少年了,他们好像永远只能跪在宁人的铁骑之下,俯首称臣,唯一出兵打到阳明城下的月家,如今也不过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宁关和理关之外,那些用大宁将士人头筑成的京观,成了如今他们敢和杨宸对垒的底气。
木波提兵五万,在亡山还未拆去的大营里,等候着自己的对手。
而辅佐木波有了如今之盖世声威的蒙面国师,也随军来到了他木家先王被月鹄手刃战死疆场的旧地。
杨宸从长安提兵而至,用了整整四十日,没有再像姜楷一样分兵,他那位素有贤王之名的皇叔,已经用四十日的光景,在阳明城为他堆积了不可计数的军粮,就连湘王的王驾,也难得从临湖城的湘王府,亲自到了阳明城外的顺南堡。
宁军的大营和羌人的大营所隔并不遥远,在亡山主峰的羌人大营眺望,不难看到宁军新建的营垒,一寨接着一寨,还占据了各处水源之地。
而站在宁军的大营远望,只见十余里外有一座迷蒙的巨峰突起,周围还有几十座小石峰。群山苍黑似铁,庄严、肃穆。傍晚之际,一座座山峰呈墨蓝色。彼此之间有雾霭泛起,像是一层薄薄的白纱把重山间隔起来,只剩下青色的峰尖,若不是战场死生之地的凶险,倒真像一幅笔墨清爽、疏密有致的山水画。隔得近些的岩壁,峭石,因为裸露,被霞光染得赤红,在天色渐晚中慢慢又变成古铜色,与绿的树、盛夏半绿半黄田互为映衬,显得分外壮美。
“七哥”
半月前就奉命带着蜀中兵马赶到定南助战的杨宁刚刚开口,看到杨宸的冷峻脸色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
“大将军,你已站在这儿看了快一个时辰,可想到了什么退敌之策?”
杨宸冷漠的摇了摇头,木波显然是有备而来,能亲自领兵来到此处,故意将南面的东羌王都留给了蠢蠢欲动的宁军,已经是让他有些意外。他不得不打消越过亡山后,让南诏和木波决裂,不为木波之附庸,好让整个宁军的右翼再无被侵袭之忧。
但显然木波看穿了他的意图,提兵至亡山,就如同把一柄剑悬在了月牙寨的头上,让诏人不得不估量一番,若是大宁再败,自己是不是就得国破家亡了。
“击鼓,传令各营将军,到本王帐中议事”
“诺”
杨宸抽身而去,把这片视野绝佳的地方,留在了身后,奉诏领军南征,胜败已经不仅仅是胜败,而是南疆日后数十年的安危,他这位楚王殿下倘若再败了,奉天殿里的群臣或许得要很多年才会愿意再遣精兵强将,跨越千里征讨。所以这对木波是一场可以为东羌赢得数十年安稳的机会,也是一场让杨宸不敢失败的远征。
杨宸的中军大帐没有不久前一样领命征讨的姜楷帅帐阔气,堂堂大将军,睡得也不过就是一张硬榻,只用一扇屏风隔绝内外后,在屏风外设下议事的桌案,除了主将的帅椅是一张路过宁关时从宁关将军府顺来的太师椅外,余者不过是一些附近百姓家里常用的板凳,高低不齐,只能从与杨宸的远近,来区分尊卑。
定国公邓通乃是此次征讨的副帅,一样住在中军的帅帐之中,今日本该是最先听到鼓声后赶来议事的人,可实际上,却是最晚赶到的。原本在帐外还有说有笑的将军们一脚踏进了杨宸的帅帐后,一见闭目沉思的杨宸,也不好再说话,纷纷收敛着落座,随手把佩剑放在一旁,一并静着。
这是他们出关之后的第三日,似乎除了安营扎寨和埋锅造饭之外,没有做成一件事。六七万人马,每日只是吃的粮草就能堆成一座小山,大宁固然有足够多的家底让他们在此和木波相持下去,可最好是速战速决。
没有人忘记杨宸亲口在庙堂上说过一次,出征那日又当着众将士的面亲口说的:“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我宁军,必得胜凯旋!”
本以为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闭目假寐的杨宸睁开了双眼却只看见赵祁坐在自己身边而不见邓通,只好侧身向赵祁轻言问道:
“定国公呢?”
“臣也不知”
赵祁本就对杨宸主动在奉天殿里请命南征不满,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全然吃力不讨好的事,胜了人家会说你只想着自己领兵打仗建功立业收买人心,全然不顾民生之艰,朝廷之困苦,败了更是有满朝文武数不清的唾沫和脏水喷到身上。
他更希望杨宸能够留在朝中为天子做事,比如可以借着遇刺之事,好好为天子把江南道的账一笔笔算个清楚,可以杀人立威立命,也可以在某些时候卖清流们一个人情,让楚王府与清流们结好。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更希望杨宸可以做一个在权谋深处可以拨弄风云的王爷,而不是愈发像杨泰一般,只知攻伐而不近朝政。就算是打一千场一万场胜仗,也不如在奉天殿里为天子亲信来得重要。
赵祁相信以杨宸的智谋并不难懂这些道理,可杨宸还是执拗地选择了最不讨好的征伐之事,这让赵祁误以为在杨宸的心里,这天下大治,国朝仁政,远不及一场战阵的厮杀胜败来得痛快,所谓的大宁南疆之安危,也不过是为了一时的意气,甚至一个女人来得重要。
“那就再等等”
杨宸才闭上眼睛,帐外就听见了邓通和帐外士卒说话的声音,等他走进帐内,落座的将军们也是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定国公”
邓通接替杨宸在崇北关纯阳关一线掌军时,谈不上什么名将风度,但对待杨宸的旧部,素来是不差的,定国公府的家底,足够他这位公爷在寂寞难耐的边关为这些将军们嘘寒问暖,一辈子打打杀杀的将军们,也自然会喜欢这位没有架子,可以一起谈天说地的勋贵国公。
“见过王爷”
“你去了何处?”
“末将想着闲来无事,带几个游哨出营去看看”邓通一面说着,一面向杨宸左面给自己空着的椅子坐了过去,还顺手把佩剑放到了一旁。
等余者尽数落座时,杨宸也追问道:“情形如何?”
“这姜楷输的,不算冤!”邓通开始绘声绘色的说起了今日的见闻:“末将领人出营,最远摸到了十里之外的亡山脚下,山下羌人的游骑耳目也不少,从此处到亡山,没有一户百姓家的屋子是完好无损,这木波是把这周遭的百姓驱走,屋舍良田都给烧成了一片焦土,幸好那日扎营时留了个心眼,看了看这附近府水源有无被投毒的,末将在亡山脚下,正好看到羌人士卒在山溪水池里投毒。而且山上的营寨,自下而上,层层叠叠,互为犄角,我军和其盎然的兵马相差无几,想要围住,势必困难。若是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去攻,易守难攻不说,只怕少不得一番死伤”
安彬也接过话回禀道:“启禀大将军,末将也从游哨那儿听闻,这木波早已在亡山备下了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且难以探清位置,我军若是想断其粮草,逼其出战,只怕也不简单。”
“不简单也得打,都把兵马带到这儿了,莫非退兵不成?”杨宸把身子向后一靠,完全倚靠在了以北之上,打量着自己麾下这些虎虎生威的将军们此刻一个个欲言又止的神情后说道:“今日不议论别的,就说说这一仗,该怎么打”
上阵厮杀,为万夫之勇,杨宸营帐里这几位完全不逊色当年跟随广武帝打下江山的老将们曾经的风采,但大宁和东羌之战,不止是战场的胜败,还是灭国之战,方方面面都得兼顾着,杨宸这么一问,能让他们从何说起。
无奈之下,杨宸只得看向赵祁,他知道,这一路赵祁对自己的心怀不满根源何在,可他身为一军主帅,又是大宁朝的王爷,也不会低三下四的去和自己帐下的谋臣低头认错。恃才傲物者不少,赵祁之所以今日这般对杨宸有怨言,实则也是在怨杨宸离开这般大事,也不愿与他先商议一番,再作决定。
“臣以为,木波与王爷,算是知根知底,木波知王爷此番前来是要永除后患,所以也举倾国之兵,南面的东羌王都,看着是近在咫尺,实则我军一旦南下,他必趁机从亡山率军,断我军后路。”
“这些本王知道,说些本王不知道的来”
“臣以为,为今之计,当诱使东羌兵马下山,与我军野战,木波狡诈,想要和我军在此僵持下去,无非是想着当年斧玎能在更南山阻绝我军,我骑军可以野战冲杀,但攻城拔寨,就见不到诸多神通。故而臣以为,断粮诱敌,实乃下策,王爷当让木波,不得不下山,与我军一战。”
帐中的诸位将军和杨宸一道,被赵祁这番话给搅得云里雾里,说了半天,和一字不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杨宸故意把自己的长雷剑摆到了案上。
“别卖关子,你有何良计,说来听听”
赵祁行礼赔罪后,开始侃侃而谈起来:“如今廓部田齐和南诏月腾,俱已向木波称臣,可这不过是因为畏惧木波今日声势,木波声势从何而来,一是连败廓部、南诏、大宁,二是在拉雅山北侧,还有威风赫赫的云单阿卓为其援助。今日之计,要先断木波之盟,让南诏和廓部认清,若是与大宁作对,木波之后,我天朝也绝不轻饶他们这助纣为虐之人。”
“你的意思是,遣使修书给田齐和月腾?”
“不,遣使修书什么也做不到,要让南诏和廓部看到我大宁必胜之姿,百战之军数万,猛将如云,他们是谁赢帮谁,所以王爷得让他们看到,大宁必胜,而东羌必败,王爷必胜,而木波必死。”
赵祁的眼神之中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光亮一般,向聚精会神听着自己说话的众人提道:“臣请命,王爷让即将赶来的萧纲老将军,领着他的荆州步军,从廓关出关,驱逐所在的羌人兵马,直奔岘都,王爷可还记得,廓部世子在京为质?”
毕竟是一道处事多时,赵祁点到为止后,杨宸也便吩咐道:“若是田齐执意与木波为盟,那大宁就该让廓部,换个大王了。”
“此言甚是,南诏月家,和东羌木家乃是生死之敌,诏王必定知道,南诏之兴亡皆决于大宁,臣愿往月牙寨,游说诏王相助。而王爷只命兵马,每日在山下叫阵,若是有人下山出战,立斩之。让诏人看到,我大宁今日与他木波,不分生死,誓不罢休!”
关内侯杨誉刚刚就想说话,但是被杨宸打断后不得不等到此刻才出言说道:“王爷,当初姜楷便是命末将走的廓部岘都一线,让末将从廓部绕至东羌城腹背处,可此路千难万险,实不宜大军行进,何况如今虽然羌人主力在亡山一线,可孤军深入下去,一旦遇伏,后果不堪设想。”
“关内侯多虑了,我绝无让萧纲老将军率荆州兵马深入敌后的念头”赵祁笑道:“一旦田齐倒戈,荆州兵马不必绕至东羌腹背之处,只需从更南山北侧,东羌的南关,破城而入,在羌人的穿青部,瑶部之间,驱虎吞狼,传谕东羌各部,宣化王政便好。倘若真有什么伏兵,以萧纲将军之谋,必可等到我们从此派一支精锐骑军援救。”
杨誉不再说话,倒是邓通又问了起来:“那是不是,还能借南诏和廓部的倒戈,让南诏兵马与我军一部做一支孤军,为诏人收复凉都?我这一路看了定南道和兵部之间的军报,都说这木波已经把东羌搬空,打算经营凉都,驻守凉都的,还是他的王叔木垄”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