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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阁老白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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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杨宸动怒,杨羽连忙宽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七弟此番南下,既是往金陵观花赏乐,游山玩水的,就不必为此动气,若是想查此事,我也可助七弟一臂之力。可还是该待来日回了长安,秉明圣上,再遣钦差南下,好好的查他一番,方为上策,七弟,万不可就此动怒,打草惊蛇了”

    “我都来了,怎么还会怕打草惊蛇,今日有劳皇兄这番提点,刚刚出言不逊,还请皇兄恕罪”

    杨宸出乎意料的请罪让杨羽一时间弄不清杨宸究竟是何用意,但只能跟着起身,扶起杨宸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当年我亦有不对之处,也请七弟不要再放在心上,这天下终归是咱们杨家自己人的,我本不该让你踏足这摊浑水,就是不惜此命,也该向朝廷明奏此事,可我忌惮这些世族大姓。我淮南王不是淮南人,可来日的淮南王就是在淮南长大的淮南之人,你可明白我的苦衷?”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兄弟二人在此时又成了彼此顾惜的手足兄弟,都是在皇族之中一起长大,可以骗过别人,但独独骗不了自己。

    “我明白,今日还多谢皇兄了,皇兄放心,等我来日回京自会秉明圣上,当为皇兄记功,偌大江南之地,朝廷的封疆大吏和文臣武将不可胜数,竟然无一人有守土安民之心,虚以伪报,官官相护,有官如盗。我今日便去金陵,先静观其变,过些时日再去平海卫拜访六哥后即返京师”

    “七弟,有一言我本该在今日说与你,可依你的智谋才略,去了金陵和东海城见了六弟,自然能看明白”

    “皇兄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杨宸巍然站在舟中,盛气凌人,也逼得杨羽不得不将目光向上仰望方才可以察觉而已。

    他弯下身子,用手指蘸了蘸杯中的桃花酿,浅浅写下了一个“陈”字。

    “陈?”

    “对,是江南杭州的陈氏,也是如今东台巡检司,澎湖巡检司,东海泊船司,江南道金陵守备千户的陈氏。”

    杨羽说到此处,话锋陡转:“我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只有这些了,七弟此行保重”

    说完此话,杨羽举起酒杯时,也将杨宸的酒杯举起,各怀心事的兄弟二人皆是一饮而尽,江南水酒全然不及定南道的茅府酒来得醇香而余味浓烈,所以杨宸毫无醉意,和杨羽告辞之后,领着去疾回到了自己的大船上。

    而急匆匆从各处驿站赶来“援救王驾”的五百骠骑此时也立马两岸。杨羽没有回到自己的船上,只是直挺挺地立在舟头,两个女婢紧跟在身后,还有一个船夫立在船尾摇椅。

    随着身着蟒袍的杨羽大手一挥,原本阻拦在水道之中的淮南王府船队即退避两旁,让杨宸的船得以从此顺流而下,等汇入了长河,也就两个时辰,便可直抵金陵城下。

    宇文雪站在杨宸身边,向立在舟头与注视杨宸南下的杨羽欠着身子施了一个万福礼,而杨羽也作揖回礼。

    “如此看来,淮南王是有心要助王爷一臂之力,想着王爷若是彻查税案,借此来戴罪立功了”

    河道上微风徐徐,吹得宇文雪的衣裙起皱,发丝不停地从耳后,飘至眼前,杨宸稍稍欠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宇文雪的发丝撩到耳后时,不以为然地叹道:“你不了解本王的这位皇兄,他心性最是自负,今日我那般激他,他也不曾发作,非是他想助我,而是他打算借本王这把快刀,给他除去阻碍罢了”

    “除去阻碍?”

    “嗯”

    “你想想,本来彻查税案就得杀得人头滚滚,再出这么一桩,真要是按皇爷爷当年空印案的杀法,整个江南的衙门都得空出许多,人人自危,还把火引到六哥身上,朝廷在东南之地能仰仗的,可不就剩下他这位淮南王了么?”

    杨宸忧心忡忡地望着即将船队即将汇入的长河,两手负于身后,宝船和几艘沙船上多年行走多年的船夫和舵手们也还是号起慷慨激烈的号子来。

    李平安一路小跑赶到了两人身后向杨宸回禀道:“王爷,娘娘,下面的船头们说了,一会儿汇入长河之时,恐会颠簸一些,还请王爷和娘娘坐回船里,免得摔了”

    杨宸还未开口,宇文雪已经挽着杨宸的臂弯,轻声吟起了旧时读到的一章古籍来:“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王爷,虽未至夏时,臣妾以为这长河之水必是滚滚东去,其声壮而威盛,咱们还是听他们的,回去坐坐吧”

    可杨宸又多想这条长河之水能够像宇文雪所吟唱的那般“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千二百里也不以疾也”毕竟长河之上的渝州,乃至更上的定南道和蜀地之中,有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楚王殿下未在淮南道停留,午后入长河顺流而下将至金陵的消息开始被无数的耳目带入那座静静横卧在长河岸边,北望玄武湖的东南兵家必争之处。

    历朝历代欲过大江而一统天下,皆得破此金陵要冲,渡长河天险,而上一次带兵来到金陵城下,助大宁朝一统天下的人,也是江南百姓口中的“楚王殿下”。那时的杨泰何其年轻,只做定国公邓彦帐下的一员副将,便敢在大军皆不敢首渡长河破金陵的帐内,领着广武帝交给他的五千杨家精锐,亲自请命,成为第一支渡过大河的宁军铁骑。

    皇子尚且如此不惜死,宁军上下自然皆是奋勇争先,半年多前从杨羽的淮南王府离开往平海卫而去杨泰都还曾在这座自己曾经第一次领到“先登”大功的金陵城里听到自己当年的故事,茶馆之中的说书人也不会知道,半年前的金陵城里,他们口中那位英姿勃勃的楚王殿下早已没了当年那股英气,一样生了满头银丝,扮作游走江湖的老者,站在台下听着他们用一口吴地乡音说着自己的故事。

    还不时兴致勃勃地用一口长安官话问道:“老乡,敢问这位他刚刚那句话说的是何意啊?”

    “兄台外乡人吧,他说的啊,是咱们的楚王殿下,不是现在这个小楚王,是当年那位,首渡长河,先登金陵城的王爷,也就是他厉害,破了咱们金陵,才让大宁一统江山的,给吴王都赶到海里去了。不然哪,宁骑再厉害,还能飞过长河不成?”

    言语里,好像有些对当年的冠绝天下无敌的宁骑嗤之以鼻,仗着这座长河天险,还有多年的相安无事,江南人的确忘了,那支冠绝天下的骑军,是如何让一片神鸦社鼓的江南之地人皆叩首于道旁。

    开始不断有长河上游的驿卒纵马奔向江南道军前衙门和江南道巡守衙门,骑在马上高声向沿途唤到:

    “楚王殿下沿江而下,江岸亲军距金陵六十里!”

    苍颜白发,被从长安贬来江南道任巡守的李春芳一直在官衙中酣睡,对巡守衙门内因为杨宸即将入城而不知该如何接待急得一头大汗的属吏们一次次请命皆是不为所动。自长安离开的李春芳,好像因为失去了三相之一的尊荣,从中书省知事落得一个江南道巡守而失了心气,素日里对衙门中的折子批复也是时常交给自己从长安带来的几位的学生。

    从他来到金陵城,除了两份庆贺新年的折子是他亲自提笔之外,这位江南道巡守送到长安的折子皆是由他口述,学生代笔而成。

    江南道的各处州郡主官对这位颇有“垂拱而治”的上司喜欢得紧,但因为李春芳在朝中经营多年,“和事佬”与“不贬臣”名头他们曾经远在江南都有所耳闻,起初并不敢失了尊卑,直到察觉李春芳如今年老昏聩,从不过多过问政事,还时常往秦淮河里狎妓,通宵达旦的畅饮,毫无体面的与红颜女子吟诗对唱后,才越发放肆了起来。

    金陵城里,“秦淮白相公”的名头下至三岁小孩都知道说的是他李春芳,堂堂一代宰辅,三相之一,如今却这般不成体统,所谓的白相公也绝非指他是姓白,而是因他发白,扮作布衣走到秦淮岸边的一处红颜聚集之地被一女子取笑:

    “相公发白,为何来此良宵苦短之地?”

    传言李春芳在一众的哄闹声里,并未惺惺作态,反倒是恬不知耻地回了一句:“姑娘怎知,相公苦短?”

    传言俱是传言,无论江南道衙门出自各家清流新贵的属吏们有多看不上这位顶头上司,从未接过王驾,不曾见过世面的他们如今也不得不一个个低下头,三番五次的向躺在藤椅上酣睡异常的李春芳请示。

    毕竟金陵城里,他们早已收到父祖之辈的警告,皆要示好于楚王,对他们来日的仕途,注定大有裨益。

    “阁老!王爷都快到城外了,阁老还不起身相迎么?”

    一个耐不住性子的陈家新贵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这一肚子的火气,作为吴王妃的族兄,以他未曾考取进士的功名本不该这般年纪就坐到江南道按察使,可奈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杨洛克复东台,几乎一人独领江南之地后,他这位陈家的族兄一年之内连升三任也就显得名正言顺。杨洛举目无亲,就藩平海卫,在东海城开府建藩,重用吴王妃陈凝儿全族,倒是无可厚非。

    被梦里惊醒的李春芳从藤椅上一跃而起,没好气地把搭在身上的那件披风扔在了地上:“小崽子嚷什么嚷?不就是楚王殿下么?来就来了,还迎什么?”

    “阁老”

    “没看我今日没穿官袍么?我如今只是一道巡守,不是什么大学士,也别呼我阁老,让王太岳个小心眼的知道,非得收拾你们几个崽子不可”

    李春芳如今像个老顽童一般,等他把披风摔下,起身之时,候在一旁许久的属下们才察觉他今日穿的乃是那些戏文中书生的打扮。

    “哎哟”

    一位颇懂得钻营人心之术的巡守府吏连连捡起被李春芳扔在地上的披风,客客气气地放回了藤椅上,向李春芳问道:

    “大人,我们几个在你老面前可不是太嫩了么?再说了,我们这辈子连长安城都没去过吗,哪儿知道怎么出迎王驾啊,还是您老见多识广,咱们今日到底怎么接驾,还请您老示下”

    李春芳撇了撇嘴,起身便向花园之中的一棵大树走去,众人不明所以还跟了过去,知道李春芳回头骂道:

    “你们几个崽子跟过来干嘛?大人泄水你们也要瞧瞧?”

    一番瞠目结舌之下,便是李春芳口中的“欲效魏晋风流哉!”

    长吁一口气后,只觉一身轻快爽利的李春芳慢悠悠地向自己身后的儿郎们叹道:“碰到难事了才来问我?早干嘛去了?”

    骂完后,李春芳眯了眯眼,吩咐道:“去玄武湖大营调两千兵马来,五百人列阵定淮门外,一千五百人和城中士卒十步一人给排到巡守衙门。金陵凡六品以上文官,百户以上武将,皆随我城外接驾”

    “诺”

    “那王爷今夜住哪儿?”

    “王爷带了女眷们?”

    “听说是带了王妃娘娘”

    “那就不能住秦淮河了,不然王爷血气方刚,咱们也该给王爷一些方便的,既然娘娘来了,再这么干,宇文杰非得提剑来砍我不可。金陵城里原来的吴王府不是有一座园子叫什么?”

    李春芳口中,大宁朝如今权势滔天的王太岳和宇文杰倒像是可以与他把酒言欢的故友,因为昨夜多饮了一些酒,李春芳一时想不起从前大奉吴王殿下绣在雨花山的那处的院子名叫什么。

    “大人,叫墨园”

    “对对对,那园子不错,就让王爷在哪儿歇脚,他既然带了兵,那儿离西城兵马司也近,就哪儿了”

    可此时,巡守衙门的诸多属官才察觉自家上司竟然是真的从未想过楚王殿下来金陵了要住何处,如何安置。见众人面露为难,李春芳一时间都有些不解,身边一位学生也悄然走到耳边向李春芳耳语道:

    “大人,那墨园如今是陈大人的,里面养了陈大人的一些亲朋故友”

    但李春芳话已出口,自是不会收回的,随后就向刚刚吵醒了自己的陈文进说道:“今日给王爷接驾事重,文进啊,你就快些把墨园打扫干净请王爷歇脚吧。你是吴王妃的族兄,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自家人住自家的园子嘛,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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