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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5章 杀人何必见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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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伸手去将这份杨宸亲笔落下由刘忌先他一步带入京师长安的折子翻开。身为锦衣卫,他知道秘密有时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何况是楚王密奏御前的折子。

    但他还认识字,认识里面“木今安”的名字,认识端正字迹之下,那一句的“臣怜其不幸也,其义弟木图于长安城外为救臣危亡,一臂毁于辽逆脚下,于我大宁,亦是有功,臣怎可弃其二人于不顾,今臣北返,自当将其交于陛下,决其去留”

    “陛下,陛下”方羹似乎察觉到了杨宸的错漏之处,连连说道:“楚王殿下于长安城外平乱是去岁之事,这木今安被养在海州,已是永文六年之事了”

    拥有杨景留下的影卫,杨智连杨宸在王府之中为生母仁孝文皇后赵欢私设灵位祭奠之事都一清二楚,与月依的件件旧事也未曾瞒住先帝和他,又怎么会不知木今安被养在海州城外。杨智端起了御案上的那用汝窑御制茶盏浸泡的茶,浅饮了半口,才不慌不忙的说道:“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罚楚王?”

    “臣不敢!”方羹将头又叩了下去,离那份折子,也不过半步之遥。

    “朕听景清说,你在定南卫还听到了一首词?”

    方羹似乎知道为何景清先自己一步到了奉天殿,可景清既然知道了这首反词,自然也知道杨宸兵围锦衣卫衙门的事。由不得方羹多想景清是否将定南卫之事禀告杨智,也由不得他去猜若是杨智知道了,却又为何偏偏只说了词的事。

    “陛下说的,是什么词?”

    杨智微微转头,高力亲自将一张纸交到了方羹身前:“方同知瞧瞧,在定南卫听见的,可是这首词?”

    “八月无霜塞草青,楚家将军往空城。莫问谁是楚家将,楚家将军立明堂!雨帝,雨帝,楚要复来,取你土地”

    这首一首方羹自定南卫千里迢迢一步未停赶到京师路上默念了千遍万遍的词,便是永生永世,方羹都相信自己忘不掉这首满是预言、挑拨、反意的散词,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是第一个将这首词带回长安城的人,却不曾料到这词已经先他一步,出现在了奉天殿中。

    “这写词之人,挑拨楚王与朕的兄弟情分,当诛九族”杨智仍旧没有正眼看方羹的是何反应,但也能清楚的听见方羹微微怔住的微弱声音:“陛下所言正是”

    “景清说,这词你听过?”

    方羹却摇了摇头:“回陛下,臣在定南卫的确听过这首词,唯恐待楚王殿下回京时,这首词惑乱人心,故而先行回京,想要亲禀于陛下,免得为外人泄露”

    “你们锦衣卫之中,还有外人?”杨智只是随口一问,方羹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脸打出几个血印,这样也就不必在甘露殿中备受煎熬了。

    “臣愚钝!说错了话,请陛下责罚!”方羹此时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走进奉天殿前的踌躇满志,只求自保,杨智倒也不曾过多追究他这样想要求名求利之辈,若是臣下皆是像方羹这般自求上进,杨智倒也乐见其成。

    “原来如此,楚王的折子今儿个刚刚送来的折子已经替你说了,这首词,是有心人要嫁祸于他,你既然知晓了此事,那朕就交你一个差事”

    杨智向方羹走近了一些,方羹也理所当然的将头埋得更低,全然顾不上两腿的酸麻。

    “刘忌去了东都,景清还得在京师之中彻查宵小之辈,免得楚王回京时有宵小作乱,你既是朕当初派去接楚王的,今日便再去一趟,去横岭关候着楚王,告诉楚王,朕会在京郊亲自迎他”

    杨智算是给方羹露了个底,天子郊迎,是天恩浩荡,他明白其中的分量,所以只有知难而退,打消了在甘露殿里参杨宸一本的念头。沉声领命道:“臣,领命!”杨智的一个眼色,高力也就走到了方羹的身边,将方羹扶了起来:“方同知辛苦,请吧”

    “臣告退”

    走在高力身边退出甘露殿时,方羹的心里五味杂陈,如今的他更加确信自己的身边有景清的隐线,却不知杨宸是如何在海州城时便想到先写折子将木今安之事和盘托出交由刘忌带回了长安。本以为捡到了宝却不幸掉进了坑里的方羹满心疑惑,也猜不透杨宸明知是自己要先行一步回京参他一本,为何又写了折子为他开脱,像是先一步知道他会在奉天殿里讨不到好处,先他一步,为他找好了后路。

    方羹不相信杨宸的折子能比自己跑得更快,但又不得不信,除非刚刚大宁的天子是在骗他,甘露殿里,根本没有这第二份折子。

    他猜不透这甘露殿内外的事,看不清,辨不明,大宁的天子要保全自己的弟弟,一道圣谕便是,杀个人一了百了便是,何必来骗他一个四品的锦衣卫同知。

    “唉”怅然若失的方羹在甘露殿外带着悔意回头又望了一眼甘露殿的三个大字,他知道自己如今和楚王交恶,又在景清那儿彻底没了伪装,这今后的路,便会和此刻甘露殿外的石阶一样,每走一步,都是向下。

    甘露殿里,刚刚才将景清和方羹这两位各怀鬼胎的锦衣卫送走的杨智满脸皆是波澜不惊,向着偏殿之中的旁室喊道:“出来吧”

    殿门微微打开,穿着王府掌书记事八品朝服的赵祁郑重其事地在杨智御前请罪:

    “请陛下治罪!”

    杨智亲自捡起了刚刚扔在地上的那份奏折,也转身取了另外一份为方羹开脱的“奏折”,一左一右摆在了赵祁的眼前:“老七的字最初是父皇让朕教他写的,这刘忌带来的折子,是他那犟脾气写的,你带来的这份折子,朕看不像”

    “请陛下治罪!”

    “治罪,治罪,你们眼里,朕每日做的事,便是治罪不成?”赵祁曾经是杨宸亲自引荐于他的,也是杨宸亲自开口向他这位皇兄讨要的王府掌书记事。所以杨智此番颇有耐心,倒也没有怪罪赵祁。

    “朕若是没猜错,这折子上的楚王印是在阳明城里便印下的,这字,是你入京之后才写的吧?”

    “陛下英明”

    “不是朕英明,是你们做的事太蠢,今日但凡方羹看见了这份折子,以锦衣卫的眼力,怎能不知你其中奥妙”杨智有些失望,想不到杨宸一心想要的谋臣,竟然只知这些宵小之辈的手段来为杨宸解围。

    他将两份折子何在了一起,攥在了手中,冷冷地说道:“你们的胆子不小,广武九年,京师‘空印案’东窗事发,皇祖父龙颜大怒,单单是这长安城里的六部堂官,便杀了一千四百多人,举国牵连者三万四千六百二十七人,你们竟然还敢用这套把戏,莫非是想着朕比皇爷爷好说话不成?”

    “若是如此,今日臣便不会在此地,只请人将王爷的折子送到,自裁于王府谢罪就是了”赵祁不卑不亢,言语之中,也未曾有过半分的怯色。

    “那你留在此地,是还有话和朕说?”

    赵祁跪直了身子:“出此下策,也是臣的无奈之举,折子上的印是先帝谕旨颁赐的楚王印玺不假,可所有事皆是臣一人所为,与楚王殿下无关”

    “你这话像是为他开脱,那你可知,就凭你这一句,朕可诛了你九族?”杨智双手背负在身后,对赵祁如此凛然不惧的神情起了一份捉弄的心思。赵祁神情依旧,反倒是带着一身快意说道:“等臣说完,陛下便是诛了臣的十族,臣也认了”

    杨智没有允许赵祁开口,直到他慢悠悠地坐回了御座之上,方才向跪着的赵祁发号施令一般唤道:“留你在老七身边,只怕日后会害他行差踏错,落入危局之中,今日你若是没给朕一个说法,这命,就在宫里吧”

    “诺”赵祁领命之后,跪着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和杨智是直接相对着:“楚王殿下是不屑为这些宵小之辈的算计来欺君的,这折子是臣代楚王殿下所书不假,可王爷派臣先行入京便是探水问路。遇上了此事,臣身为楚王幕臣,自然要为王爷想个对策,故而有此下策。可臣有此下策,也是为了陛下给群臣一个交代”

    “你欺君罔上,还是为了朕?”杨智身子微微向前,龙袍玉带也就从椅背更靠近了御案一些。

    “王爷领军时,一应军报折子皆是由臣代笔,不出所料,弘文阁中皆有存档,这折子是不是王爷亲笔,无关紧要,可是陛下需要这份折子让方羹信服,也免得来日在朝廷之上方羹弃之不顾,当着满朝文武向楚王殿下发难时,无所对证,若是王爷陷入危局,陛下也好用这折子,向百官证明,这首反词,乃是有心人挑拨离间之举,为的便是陷楚王于不义,让陛下与楚王君臣反目”

    杨智右手搭在了御案上,身子又向后靠了一些,没了刚刚那番咄咄逼人的姿态:“朕与老七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会被一首不知来处的词给挑拨了”

    “可陛下此番让楚王殿下以亲藩身份入京,便是将楚王殿下架在了群臣可以肆意指指点点的去处,陛下相信楚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百官呢,那些口口声声有“三王谋逆”前车之鉴,藩王势重势必遗祸无穷的御史言官呢。这首词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若是朝中之人借此推波助澜,群臣弹劾,百官非议,陛下想保也不能保,这才是楚王殿下的危局,臣的折子,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罢了。”

    没有了怒意,只剩下平静的杨智正视着赵祁,眉目间,也和气了许多:“起来说话”

    “臣还是跪着说完,若是触怒了陛下,只是臣一人之言,请陛下切莫牵连王爷”

    “朕应你”

    见杨智答应,赵祁将两手放到了盘曲跪着的大腿之上,慨然说道:“臣以为,陛下让楚王殿下入京,实乃有伤兄弟情分之举!”

    “赵大人,你不过是一个八品官,和陛下说话,怎可放肆?”杨智都尚未开口,侍候在身后的高力便先声夺人。赵祁倒也不惧这位十万内宦之首,讥讽着说道:“陛下,臣斗胆之言,只可告于陛下,这高公公在此搅了臣的话,让臣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高力”

    “诶”高力殷勤的应了杨智的话,却换来了一句:“出去”

    “陛下”

    “出去”杨智的话中有些寒意,让高力不得不悻悻然退出了殿外,还将殿内的诸多奴婢一并带走。

    “你说说朕这么做如何有伤兄弟情分?”

    “臣看来,陛下需要楚王,胜过楚王需要陛下”赵祁此话一出,杨智刚刚才和气许多的眉宇又紧蹙了起来:“陛下要应群臣削藩之请,这削藩就落到了楚王头上,褫夺兵马,便是拔去老虎的爪牙,敢问陛下,若是此举用在秦王和吴王身上,他们可会像楚王殿下这般顺从,一言不发任凭陛下处置?

    再者,所谓亲藩入京不过只是一个说辞,陛下是想让楚王殿下做一把不党不群的快刀,可陛下明知楚王殿下与朝中勋贵更近,一旦入京便是清流御史之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今日是一首反词,明日不知又是什么,楚王殿下在明,他们在暗,如何能斗得过他们。其三,依太祖高皇帝遗命,亲藩位同国储,陛下留楚王殿下在京,今日是皇长子年幼,可来日皇长子长大,百官请太子早定国本,陛下该如何,太子来日继位,该如何看待楚王殿下”

    “够了!”杨智勃然大怒:“此朕家事!岂容你在此放肆!”

    “陛下!杀了臣事小,可臣恳请陛下,莫要让楚王殿下有朝一日死于这兄弟情分之上!陛下可保楚王一命,可是千秋万岁之后,战功无可封,满朝皆是敌,楚王殿下该如何保全自己?”

    是夜,夜朗星稀,赵祁被曹虎押着送回了八王府巷中的楚王府内,杨智命人取来了一盆炭火,将楚王府的两份折子,都扔进了火中,付之一炬。

    “高力”

    “奴婢在”

    “你说,父皇当年留皇叔一命,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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