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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章 万里归心见月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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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明城,酷暑盛夏的时节,只有入夜了方才能在这拥挤的城池里感受到一丝带着清爽的风,随着楚王就藩,南疆逐渐安稳,徐知余为巡守之后的治政有方,阳明城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入夜之后,华灯初上,夜市里叫喊之声此起彼伏,酒楼里贵公子,落魄书生,商贾官绅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连从前阳明城里不怎可以寻见的青楼,如今也愈发张扬了起来,边陲重镇,藩府之地,短短三两年的日,已为天地之别,如今阳明城里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有一处名唤黄金坊的巷道,是夜晚的阳明城中最为放肆热闹欢愉的地界,黄金坊是民间的戏称,意为“此间夜,万金不贵”据称是一名阳明书院的士子误入之后,欢愉一夜后在青楼墙壁上所提,这处原为“观德坊”的旧街道,也就颇为讽刺的带上了“黄金坊”的俗名。

    许多人家亮起了灯笼,和珅手里阳明城扩建的城池在徐知余的手中愈发的有了南疆盛景的模样,青楼坊市之上那些带着醉人体香的香气,总会在随风飘落时,引得阵阵呐喊。

    韩芳掀开了车帘,望见了不远处一家名叫“贤醉居”的花楼脚下,几个女子花枝招展,媚眼如丝的不停唤道:“公子,奴在这里”“公子,可要进来歇息一夜?”

    一名黑衣的带刀的侍卫见韩芳掀开了帘子,凑到了马车边上悄声问道:“老爷,可是有事?”

    韩芳比从前的老态更显,脱去了藩府宦官制衣的他此刻不过是寻常的老者打扮,一身青色的绸缎衣物,手背之上,青筋紧紧贴着皮肤,褶皱的模样,让人总是能让人轻易看到他的年纪。他活得太久了,见过了亡国,见过了开国,见过了杨家父子相疑,也见过了杨家的手足情深,见过了那些嫁入杨家的女子一个个脱胎换骨,也见过了那些杨家后院里生不如死草草了却一条性命的苦命女人,滔天的富贵权势在朝夕间覆灭的旧事,他也见过了许多次。

    今夜,他亲自来了阳明城,只为了探听出朝廷对楚王提兵廓部的消息,而约他一见的人,也算是他的旧相识。

    “我还等着去见娘娘,去问问,究竟是谁要见我”

    韩芳话音未落,一名年轻侠客打扮的公子哥就踉踉跄跄地带着一身醉意向停在此地的马车走来,今夜护卫韩芳的侍卫皆是问水阁里一品之上的武艺,自然能窥测出这醉酒之人的武功,未在自己治下,于是纷纷拔剑相向:“混账!滚开!”

    身后戴着斗笠的年轻游侠拿着酒壶愣在了原地,笑着问道:“既然收到了我家主子的信,为何不肯出面见我?”

    韩芳在马车里闻言,弓着身子起身走出了马车,站在车上望着这名年轻的游侠:“天命无常,似杨家柳,是杨家人”

    “天命有归,归杨家村,可是齐家大郎?”

    “非齐家大郎,杨家大郎是也”

    两名侍卫听得一愣一愣的,韩芳却是露出了许久未曾见到的笑容:“进来吧”韩芳说完,退回了马车里,这年轻的游侠也颇为得意的拨开了韩芳侍卫的长剑,径直走上了马车,坐进了韩芳并不阔大的马车。

    刚刚坐进去,年轻的游侠便向韩芳行礼道:“旧齐王府凉影楼三阁二品侍卫,见过韩掌事”

    韩芳岿然不动,从身负监视杨泰之命来此营建楚王府,离开那座长安城,他们许久不曾听见齐王府凉影楼的事,他与陈和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因为受先帝的遗命,不得不搁在一边。韩芳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与陈和不同,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便是听命行事,先帝不在了,如今的他便听杨宸号令,无有不从。

    “凉影楼三阁,没有并入影卫?”

    “回韩掌事,先帝登基,凉影楼拆撤入宫为影卫,但三阁一直是陈公公亲自布置,未在影卫之中,小的这儿是陈公公交给命小的带给韩掌事的信,韩掌事一见便知”

    年轻的游侠从胸口里掏出了一封密信,又取出了一块红案,韩芳接过红案笑了一句:“还是当年齐王府的规矩”

    “韩掌事果然未曾忘记”

    韩芳取出了早已未有的那枚不过指长般的孝道,轻轻在红案上镌刻了一下后问道:“陈和让你千里迢迢来此,不止是为了此事吧?”

    “韩掌事明鉴,朝廷已经知晓楚王殿下擅动兵马,行灭国之战,有人说楚王若是此番大胜,楚藩兵威可见一斑,京都诸营尚未成建,两王之乱近在眼前,要陛下褫夺楚王兵马,按《大宁宗藩律》,缉捕楚王。”

    韩芳面露不屑:“若是楚王败了,那便是一将无能,也是要罚,这么多年,欲加之罪的把戏,皆是如此。直说吧,陈和让你带了什么消息?”

    “韩掌事明鉴,初七日,奉天殿里陛下已被文武百官说服,镇国公劝阻无用,问罪的圣诏已经由关内侯杨誉,驸马都尉李鼎,锦衣卫指挥同知方羹率锦衣卫护卫赶来阳明城。算着日程,最多六七日便能到阳明城。据说,此番天子震怒,褫夺楚王兵权,由关内侯杨誉为主将,驸马都尉李鼎为副将领兵,由方羹率锦衣卫将楚王羁押入京,问罪!”

    “羁押王爷入京问罪?”韩芳有些不敢相信,当初鲁王杨焱便是被先帝羁押入京当着满朝文武问罪,怒而趁着先帝北伐受困,在长安城里勾连周德险些翻了大宁的天。大宁诸位塞王节制兵马,非常之时,兴刀兵开疆拓土或是安定边疆都并非罪过。秦王在凉雍也做过不少,先帝都是高高举起板子,轻轻落下,怎么先帝尸骨未寒,他杨智就要这般做。

    “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我现在便去通禀娘娘”

    “陈公公说了,此番天子震怒,镇国公是护不住王爷的,如今朝中,王阁老权柄尽为镇国公所得,可最得天恩者,实乃元圭,方孺,柳永三人,此三人皆有意削藩。陈公公命我将消息带来,是请楚王殿下知道,朝廷凉薄如此,楚王心知肚明。”

    韩芳带着些许疑目看着此人,笑着应下:“我自会秉明,陈和要你来见我,可曾有旁人知晓?”

    “未曾”

    “好,我先去王府回命,你今夜在阳明城自寻些快活,明日一早回桥陵复命吧”

    “诺”

    年轻的游侠走出了韩芳的马车,韩芳却在他背后向自己的两个侍卫使了使眼色,三人几乎同时将长刀短剑刺进了此人的尸体。

    “韩掌事,你!”

    “带回去,严加拷问,他究竟是谁的人马”

    可口吐鲜血落下马车的年轻游侠似乎早有准备,等韩芳的侍卫走上前想要将其带走时,已当场服毒自尽。

    “老爷,他已经服毒气绝了”

    韩芳颇为不快的合上了帘子:“晦气!带回问水阁处置了吧,就当他从未来过这世上,我先去王府,明日再回顺南堡”

    “诺!”

    韩芳的马车离开了此地,他并没有证据证明此人已经叛出了凉影楼,他只是凭着直觉,已陈和谨慎的性子,如此要事,断然不会只派一个人来告诉自己这么重要的大事。陈和想说的,应当在信里,而非让一个小的来传话,要楚王养寇自重。

    昏暗的马车里,韩芳的不停地在手中摸着这封不知真假的陈和亲笔,手心里不觉冒出了一层细汗和忧心,陈和如今丢了在宫里的差事,落到了桥陵值守太监为先帝守陵,多少仇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先帝的遗旨能护住一时,可如何能护住一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今日这人真的叛出了凉影楼,陈和的处境并不比他们楚藩要好上什么。

    先帝曾经在乎的这些人和事,定然会被新君摔个粉碎,同样的事,七年前在太祖皇帝驾崩时,已经上演过一次,韩芳来不及感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境况,屡屡催促着“快些,再快些!”

    心急火燎的韩芳夜色按着惯例将马车停在了王府的偏门,等候许久的李平安刚刚见马车停住就殷勤的上前伺候着:“干爹今日是怎么了?娘娘在王爷的春熙院里等着干爹”

    “春熙院里?”

    “是,林将军也到了,征讨田家不利,王爷和大军困在了更南山下,平廓关,宁关,理关三关的军报每日一送,都是忧心王爷深入廓部腹地,有倾覆之忧,请战为王爷助阵”

    韩芳心里一惊,连连摆手:“不行,朝廷的兵马若是动了,就不好收场了”

    “干爹,你慢点!”李平安穿着的衣物繁重不堪,跑起来竟然没有韩芳一个老头子利落,韩芳要带给宇文雪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今日刚刚收到楚王在军中染疾的消息,又听到这真假难辨的朝廷问罪之意,屋漏偏逢连夜雨,前方战事不利,后方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涌动又能好到哪里去。

    也难为韩芳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一口气从王府的偏门跑到春熙院里,素日里韩芳多以稳重,今日这番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着实让宇文雪也有些吃惊。宇文雪坐在杨宸曾经的那张椅子上,端庄而威仪,初为人母之后身上不经意间会流露出稍许温顺的气质,比从前那位楚王妃,见着少了一些锐气,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奴婢见过娘娘”

    韩芳先向宇文雪行了礼,又向起身相迎的林海行礼道:“见过林将军”

    林海和韩芳没有太多交集,但从自己夫人之口,对这位他从前视作阉宦的王府老人改观许多,也疑虑的问道:“韩管事这是怎么了?这么焦急?”

    “娘娘,奴婢刚刚收到消息,朝廷已经知道王爷对廓部动兵之事,天子震怒,关内侯杨誉,驸马都尉李鼎,锦衣卫指挥同知方羹离京问罪,关内侯与驸马都尉接过王爷的节制兵马之权,锦衣卫羁押王爷入京于奉天殿问罪!”

    韩芳气喘吁吁地将话说完,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宇文雪也惊了三分,手里的帕子不自觉地被攥紧,心里七上八下,心跳也开始剧烈起来。

    “这不是问罪,这是削藩,交了兵权,就是拔去爪牙的老虎,羁押入京,就是请君入瓮,陛下这是雷霆手段,王爷大军在外,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

    宇文雪知道杨宸心意,所以她眼中,削藩并非不可,她也知道自己夫君正是因为知道了朝廷早晚会削藩才决定对至今也不曾称臣纳贡的田家动手,为大宁除去隐忧,楚军开拔之资,未要朝廷一粒粮草,一两饷银,今日楚军士卒的军资里,还有些是她悄悄将自己的嫁妆贴进了王府的账目里方才得用的。

    韩芳的话让春熙院的议事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破局之策,见众人不语,李平安赶来也知道大事不妙,默默的给韩芳递去帕子让他擦擦汗水,再无他言。

    “这是谁带来的消息?为何公府未曾知会本妃?”宇文雪有些怀疑韩芳的消息,但不相信韩芳会在这般翻天覆地的消息上欺瞒自己。

    “陈和”

    “陈和?陈和不是去桥陵为先帝守陵了么?他怎么会?”宇文雪疑虑之时,韩芳上前一步将今日那封陈和亲笔递到了宇文雪手中:“是陈和遣人知会奴婢的,不过那人似乎心里有鬼,奴婢无能,正要拿下送问水阁撬开嘴巴时,他便服毒自尽了。不过这亲笔未曾打开过,奴婢可用性命担保”

    宇文雪接过了那封密信,若有所思:“林将军,南诏水东六部叛乱,诏王都去了月牙寨,南诏重兵在边,不可不防,告诉简将军,要他固守关城,王爷这面,还请林将军让理关,廓关兵马一南一北突入廓境,万一有变,和王府大军也可有所照应,阳明城本部兵马,就有劳林将军开赴边陲,免得问罪的圣旨到,先降罪到林将军头上”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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