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长安离夜前(1)
杨宸和宇文雪入宫问了安,还在长宁殿里陪宇文云一道用了午膳。
其乐融融之下宇文云也不免对自己这个养了十八年的“儿子”有些诧异,两眼望着宇文雪的目光里包含了什么,她身为过来人如何能不知。
不过,若是知道杨宸对宇文雪态度的变化其实很多源于发觉了自己身世的事,宇文云又该如何作想。
除了永文二年那场鲁王兵乱长安的夜里她派手里仅有的人去救了杨智而非杨宸之外,她敢言自己并无愧于这个“儿子”
甚至她的眼中,杨宸就藩有她的推波助澜,连这样一桩同宇文家亲上加亲的婚事,都是自己求来。
至于目的真的是为了杨宸计深远,还是觉得即使有朝一日杨宸知晓了身世,也还是为东宫助力,和宇文家荣辱与共,在过去几年严厉管教中,她已经忘了初心。
就像,坐上了凤位之后,她忘了从前那个自己一般。从前的宇文云是讨厌中宫的独孤迦自以为是肆意妄为,而如今坐在了独孤迦一样母仪天下的凤位之后,她似乎没能发觉自己的变化。
“定南卫多雨潮湿,你要好生侍奉你家殿下”
如今拉着宇文雪的手,着朱金色凤袍宇文云满眼都是曾经未能如愿的自己。心里想来,若当初做的是楚王妃,会不会也像今日的宇文雪一样,沉浸在大婚的喜悦当中。
“谢母后教诲,儿臣明白的”
“东宫如今有孕,你过两日也要去定南卫,本宫这长宁殿,该有多无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语气里有些哀怨,今日被晾在一边的杨宸听到此言也不知如何作答。他眼里的母后,除了对自己严加管教之外,对六宫之人大多亲善,很多人都说东宫的温文敦厚都是来自皇后娘娘的教导有方。
可性子喜静,最厌喧闹,甚至每日除了各宫娘娘请安之外,大多不见外人,见宇文雪未答话。宇文云自己又主动提起:“去了定南卫,记得常常写信来陪我说说话,到时候让松儿给本宫送来,若是宸儿委屈你了,也一样写来,母后给你做主”
听到此言,杨宸知道是在点自己,而他杖杀了两个恶奴的事,至今都还没有开口。此举也被宇文云视为杨宸被青晓迷了心窍,全无考量的证据。
“母后,儿臣也想母后,母后怎么不让儿臣写信?”
“胡闹,大宁的规矩都忘了?”
藩王无诏不可离封地,更不能私下暗见,若有事,可呈密奏入京,密奏也只能是上奏于御前,暗里私信朝臣,就是祸乱朝纲的大罪。削藩夺爵都是有可能的。
看到杨宸碰了“头”,宇文雪只好过来解围:
“母后,殿下也是想着此次离京之后,不知何日才能在母后身前尽孝,方才有此言,大宁的藩王不可密信的规矩,殿下自然是没忘的。还请母后恕罪”
从侄女变为儿臣,只是口头上走进皇家的第一步,宇文雪要走的路,其实还很长很长。
因为他们两人的身份,如今即使身在定南卫这个庙堂原本在有心人安排下大多视而不见,反倒享得清静的封地,如今也会被庙堂盯上。
即使你没有秦辽两藩的虎狼之骑,即使你比不得吴藩那样舳舻千里,富可敌国。可你的身份,太过尊贵,和庙堂因为一桩婚事而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迫使那些清流官员们,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辞别了长宁殿,杨景刚刚下完午朝就在甘露殿受了礼。无太多离愁别绪和亲近之言,毕竟这桩轰动了长安城的婚事,逾矩太多,此刻不再是彰显天恩之时。
对杨景而言,他更希望杨宸离这长安城越远越好,继续在那个所有人都少会提起的定南卫里,过好自己的日子,生儿育女,戍边卫国。
清楚感受到了仅仅一日之差,却是圣意云泥之别的杨宸没有多在甘露殿里停留,退出了宫门。
离开玄武门时,有一种比就藩时更为强烈的感受,那时的他,还知道,自己不远的未来会重回长安,在此加冠大婚,而如今,下一次再入此门,可谓遥遥无期。
回到王府的两人,因为昨夜的缘故已是一身的疲累,宇文雪回到了春熙院,早早的睡下。
而杨宸也喊停了原本喧闹的收拾南返行李的众人,神色漠然,坐在听云轩里。褪去了大婚的喜悦,立即扑来的离愁包绕了杨宸的全部。
此番入长安,没能办妥给徐知余和白梦应允的事,也听了和珅的进言,没有主动提起要朝廷的银子来整顿定南卫的军务。
可意外之喜不少,一来对南诏,有了更深的了解,也知道了南诏内部的种种倾轧和所谓一代雄主的无奈。二来,未出一言兵部就批下的一百万两饷银足够杨宸在南境为大宁打造一处固若金汤的国门。三来,是自己,大婚比预想的要顺利太多,也要安心太多。
四来,则是那个困惑,虽无确凿的证据,可心底比起一团迷雾,已经澄清了许多。等一个时机,等再遇到纳兰瑜,一定要亲口问出自己如今半信半疑的话。
“去疾”
杨宸把正在帮着侍卫们搬动听云轩里木箱装车的去疾。
“殿下”
经过一番长安之行,去疾除了肤色仍是黝黑之外,那边关乡野小子的气息已经损了大半,举手投足当中慢慢有了独属于长安客的那份神气。
“去把杜元和赵祁给本王带来”
“诺!”
刚刚解了禁足,安彬就将两人接到了王府,而杨宸因为忙于大婚,至今还未能见上一面,有些事,也该问个清楚,也交代一番。
坐于长椅,两眼微闭沐浴在长安春日暖阳的杨宸生出了十二分的暖意,这样的惬意他难得如此自洽享受。
一阵脚步声传来,继而是去疾的声音:“殿下”
“学生杜元,学生赵祁,参见殿下”
即使闭眼,杨宸也好似看到了书生打扮,一人清秀,一人俊朗立在自己座下。
缓缓睁眼,一手撑在椅子之上,掌心托于脑后,望着两人。
“等明日王妃回府,后日本王便要南下,你二人是何打算?”
先是相互望了一眼,因为杜元年长一些,赵祁就推辞了一番让其先言。
“回殿下,学生愿随殿下南返,为殿下幕臣,追随殿下,为殿下驱使左右”
“定南卫穷恶偏僻之地,你可要想好,若为本王幕臣,朝廷科举便再难行寸步,你为儒生真的可以舍下?如此远庙堂,近江湖,又真的情愿?你若作悔,本王此刻绝不怪你,还赐你百金,保你衣食无忧,让你去国子监读书,备来年秋围”
杜元又是躬身而行礼“谢殿下好意,下臣心意已决,无悔”
问完杜元,杨宸又侧了身子,望向赵祁。对如今这个眼前的“表亲”,杨宸实在没有琢磨透到底意欲何为。为赵家平反乃是天子的事,史册里如今写得清清楚楚,他让自己这一个边关的藩王助力,反而会多生牵累。
“学生留京城入春围,若得进士,自当自请远赴边陲,为殿下左右”
真中了进士,有几人会自请离京而赴边陲?
杨宸哑然一笑:“若你真中了进士,便是定南卫的第一人,本王自当上书朝廷,为你举荐,到时来不来定南卫,随你自便吧”
言谈之间,一侍卫手拿了一份帖子入了听云轩。
“启禀殿下,东宫送来的帖子,说是今夜设宴为殿下还有几位王爷一道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