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南下云都
永文五年的十月二十,在天降大雨之后,净梵山的大火终于被浇灭,若不是这场大雨,杨宸根本不必忧心何时南下,因为这让数县百姓震动的大火根本无法让他脱身。
而杨宸,被用一种最狼狈不堪,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被拖在这净梵山上足足三日。
他甚至有想过,“莫非是纳兰先生事先料到洪海此人全无脑髓,方才料定了要本王在这里多留几日”
已经是精疲力竭的三军,终于可以好好休整一日,接连大胜两场,声名为之一振的长雷营被一场大火烧得军心全无。
此净梵山,此定南卫,山高林密,绵延百里尚不足为奇,绝不同于江南,关中之地。故而当朝廷言官收到净梵山以东的湘州刺史的奏报之后,一时间纷纷弹劾杨宸无能,危及百姓。
若不是太子杨智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言官定会要他杨宸这原本春风得意的新任藩王好看。
长雷营中军大帐之内,杨宸坐于大座之上,一言未发。
安彬等统领分列两侧,洪海跪于大座之前,低头不语。
帐外,杨宸新的贴身侍卫去疾护卫于入帐之处,军机要事,他是没有资格在大帐之内旁听的。
“殿下,末将死罪!”洪海没了往日的不正经,这等论罪之时,未敢有所造次。
杨宸依旧是坐在大座之上,一言未发。
此时,安彬见状,出列躬身行礼说道:
“殿下,洪统领不过一时大意,未伤百姓一人,死罪,有些言重了”
杨宸还是不曾言语,而是将桌上的长雷剑拔出了剑鞘。
一时间,众位统领纷纷为洪海求情
“殿下三思,洪统领乃长雷营创营统领,虽无大功,亦有苦劳,斩了洪统领,只恐军心生变,南下出征云都,恐有变端”
杨宸终于开口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恕,拖下去仗五十军棍,夺了一年军饷,慰劳受伤将士”
洪海及诸位将领纷纷“谢殿下不杀之恩”
“退下!”一声大喝,神色有些暴戾,杨宸性情暴戾之时,可是天字号的魔王。
自小便有性情不受控制之时,往往做出许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这番神色连安彬都是第一次见。
这场秋雨,连着下了一日都未有停歇之意。
不该在此耽搁了,明日提兵南下,早些平了乱党,回阳明城,回到那恢弘大气的楚王府,回到那清雅至极的听云轩。
其实,因为宇文云自小的严加管教,杨宸的性情有些偏执,他会用外表的强装淡定去掩饰内心深处的惶恐和不安。
在永文帝面前那副有些怯懦的神情,实际是真实的杨宸,性情只是偏执,并非孤傲,心智并非坚韧刚毅,实则为遮掩怕旁人看穿了底细。这些,连徐知余都不曾看出来。
杨宸有些怕了,怕自己平不了云都山的悍匪,怕这场不停的秋雨,怕淋湿的铠甲,怕明枪暗箭。故而今日才有了那番神色,让众将皆以为他杨宸是个狠厉之人。
“去疾,随本王去看看洪海”
未曾打伞,身穿铠甲淋着雨便走去了洪海的军帐。不曾让人通报。
见帐内有言语,便在帐外淋着雨听着。
原来安彬在帐内“这是锦衣卫里面的金疮药,奇效无比,遭受酷刑要提堂面审的人为了体面都会求着买此药”
“谢了!等回了阳明城,请你喝酒”洪海趴在床榻之上,五十军棍,体弱之人有可能被活活打死。
今日不过是行刑的军士见杨宸不曾去了统领之位,对自己的上司下手轻了些,又所幸洪海皮糙肉厚,得以皮开肉绽却未伤及根本。
“都被王爷夺了军饷,拿啥请我喝酒?”
“谁不知安统领随手便是五十两银子,顶咱一年饷银,要不你请咱喝?”
安彬有些诧异这洪海是如何知道杨宸动辄找安彬要五十两银子之时,杨宸笑着进来了。
“等回了阳明城,本王请你喝!”
“参见王爷!”安彬起身行礼,洪海要翻身却被一阵疼痛给死死的扯在了床上。
“不要起身了,今日之事,可怪本王?”杨宸问着躺在床榻之上的洪海
“是末将蠢笨,做了这等蠢事,害得大军受累,王爷不杀末将,已是开恩”洪海在床榻上的回应,也确实是实话,除了最后那声退下让他有些后怕之外,其余不杀,确乎开恩了。
“本王来此,是欲让你回阳明城,明日本王领军南下,你如今这般,又如何骑得了马?”
“王爷!末将可以骑马,只求王爷让末将再去云都山锤几个乱党解恨。”
“心中有恨啊?”杨宸故作诧异
“王爷!末将并非有意”洪海急着起身告罪却被杨宸推了回去。
“这是军令,此役阵亡将士,你领着他们回去”
说完杨宸便离帐而去,冒雨而来,冒雨而走之事,不出一夜,自会传遍三军。
为何效命?为舍尊而同苦,为不计而共甘,为同进退共生死之情。
自古而来,上下用命,将士最愿誓死相随之人,并非百战百胜的将军,而是危难时不舍不离之人。
定南卫的秋雨总是如此绵绵不绝的,或大或小,正应了俗语所言的“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的天下最不适农事之语。
在洪海奉命领军回阳明城之后,杨宸与安彬率九千骑南下云都。
历经两战全胜,破敌近万之后,整个长雷营透露着楚王卫军该有的霸气与沉稳。
四卫藩王,都有两三万人卫军可供驱使,不同于朝廷正军要虎符以命,而是全归藩王自行调遣,以备不虞。
当今四卫,以抚西卫秦王杨威之军最勇,以北宁卫辽王杨复远之军最广,以平海卫吴王杨洛之军最精,楚王杨宸,就藩不久,日后卫军自然也当扬名四海,威震大宁。
行军两日之后,杨宸所率骑军距云都山不足百里。若按前两次行军,最多一日便可。
杨宸念及伐林灭火三日,三军受累,暂且缓些行军,以免被山匪以逸待劳。
已有三四日未曾收到来自云都山的军报了,萧玄进展如何?
杨宸心中默念到此处,此次让萧玄领军,本意是他日换了萧纲这等与乱党牵涉甚深之人,又避免三军生兔死狐悲之感,用子承父业便可堵住那悠悠之口。
真按纳兰瑜所言,这云都山方才是最难一仗,萧玄率军一万五千人,大多步军,进展迟滞也是理所应当,有此九千骑军,自然当多些胜算。
“王爷!有云都山的军报”安彬身骑一马从杨宸之前而来。
“罪臣萧玄奏:连攻山十数日,乱党奸诈,示弱于三军,末将亲率三军夜袭,中伏而败,三军折损,暂不可知。末将万死,求王爷亲率三军,平定乱党。”
这就是纳兰瑜给本王的“大礼”?
“安彬,你率前军,速速往萧玄大营而去,探清情形,本王率后军随后便到”
“诺!”
眨眼之间,扬鞭催马而行之声惹得山谷群鸟皆惊。
杨宸所思,纳兰瑜若让他迟缓几日南下是因此事,自然是让萧玄乃至其父萧纲感念杨宸之恩,或革了萧家父子之职换上自己心腹之人。
可一万五千之军,中伏而败,伤亡损失又从何算起?
这等谋士,心中唯有目的,全无人心计较。
可战场之上,计较人心,又何等可笑?
山路纵然泥泞,在杨宸军命之下,仍是奋便往南而去,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云都山下的萧玄大营。
去疾掀开了萧玄的中军大帐之帘,杨宸身着王甲,可身后昔日威风赫赫的披风早已是污浊不堪,鲜血,泥土,雨渍,混于一处。
其情形之杂,像极了此时杨宸的心思,最恶一仗,近在眼前,却全无头绪。
“情形如何?”杨宸坐上主位,问着站于左侧的安彬。
全然无视跪于桌前的萧玄。
“夜袭,亡一千七,伤三千一,乱党之损,暂未探明”
数千军士的性命,在这全军最核心之处,不过是一个数字。
从前诸国乱战之时所谓兵家至圣有一言
“死万人是数,死百万人亦是数,有何之差别?”
这一万五千人,三损其一,适逢兵败,哀军战力减半,加赶来九千骑,不过万余。
这一战,还真是有些险恶呢。
“萧玄,你可有话要说?”杨宸主动问道
对萧玄这种长于军营,承认失败是一种耻辱,比死于敌手更残忍的耻辱。
“末将无能,但请王爷让末将戴罪立功,等踏平云都山后,任王爷发落”
萧玄只是跪着,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杨宸的眼睛。
“念萧老将军劳苦功高,本王许你一次戴罪立功,若踏不破云都山,提头来见”
“诺!”在杨宸的示意下,安彬将萧玄扶了起来。
杨宸于大帐主位,言道:“明日午时,设大祭之礼,入夜,踏破云都!”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