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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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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应急预案之外, 莫如磐有别的选择,立即通知乡公所的民兵集结,集中力量驰援苏丹。

    彻底亮明禹州自治的立场。

    然而,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 她听见院子外面小孩子兴奋喧哗的声音:“好漂亮的花啊,爸爸妈妈, 那就是烟花吗?是你们小时候看过的烟花吗?好美好幸福, 你们小时候怎么会有这么美的花?是不是有这样的花,才会有幸福的生活?我想要, 我想——”

    莫如磐还记得第一次见姓苏的那个人,也就是苏丹,她很少叫他的名字, 绝大多数时候称呼他为姓苏的那个人。

    同伴指着电视上的他道:“就是他, 他爸把我们锁在禹州,不准出去。”

    一晃而过的画面,但文雅的长相, 漆黑的眼睛,小小年纪面对媒体就十分冷静。

    和他们一帮野孩子完全不同的少年。

    同伴愤怒道:“如果他和我们分在一个安置点, 我要打死他!”

    但当姓苏的那个人真的来了, 从前叫嚣着收拾他的人都没敢动。

    因为他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每一分都干净从容,连说话的音调都不一样。

    莫如磐知道,如果不是灾变,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和他们有交集。

    他应该就读最好的高中,考上国内或者国外的名校,也许获得一份高薪的工作,或者进入有前景的行业。

    永远永远, 他的手指尖都不会被泥土弄脏。

    可灾变来了,他也来了,就好像他是灾难的代表。

    莫如磐忍不住,第一个冲上去打了他一拳。

    他似乎有点吃惊,但又不太吃惊。

    她那一拳激发了其它小孩子的勇气,无数人都冲过去,对他拳打脚踢。

    他没有回手,也没有哭,偶尔碰碰被打伤的地方,但一直看着她。

    那双黑眼睛啊,里面充满了了然。

    仿佛他们的行为,都在他的预判之中。

    莫如磐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将一切掌握在手心的姿态。

    后来,因为姓苏的人和其它官员子女被排挤得太厉害,便分散安排去了更偏远的安置点。

    莫如磐以为他会早死,或者再也无法相见。

    但当病毒席卷全世界,安置点的物资也被消耗完毕之后,所有孩子不得不去荒野里求生,他却主动找来了。

    “荒野里太危险,什么准备都不做,会死很多人,也会活不下去。”

    他带着他联合的大孩子们,教他们怎么躲避感染者,怎么采集能吃的植物,怎么设陷阱捕猎小型动物,并交会他们使用各种自制的工具。

    莫如磐不愿意沾他任何好处,问他:“你有什么目的?”

    他笑着反问:“你认为呢?”

    莫如磐不知道,但她和绝大多数同龄人都不愿也不想再维持以前的体制。

    当灾后第一任市长即将上任,还是从中州抽调而来,他们冲动地将车队拦截,掀入河谷之中。

    姓苏的那个人赶来,他们以为会面对责难,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为他们扫除了一切痕迹。

    很久之后,他告诉她:“以后这种事让我来做,你们不必陷进去。”

    自那之后,才真正地开始信任他。

    禹州需要一条自强之路。

    姓苏的那个人谋划好一切后,道:“这计划有可能成功,有可能失败。”

    若成功,禹州将成为西部首屈一指的大城。

    若失败,无数枯骨又要被丢弃荒野。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但可以在努力走向成功时,尽量消弭失败带来的恶果。

    他坚定道:“你不认识我,你不知道红巾,你只是在下面人递交给你的工程承包合同上签署了已阅两个字。你必须否认一切,只要把所有事推到我身上来,后续自然会顺意。”

    “不能动摇,一丝也不能。”

    莫如磐依然不明白他,问:“你这样做,不会后悔吗?”

    后悔?

    姓苏的那个人笑了,这世上,什么是后悔?

    他放低了声音问:“如磐,你知道官员任职时面对国旗宣誓的誓词吗?”

    莫如磐点头,她知道,并且在被他推上去的时候誓言过。

    姓苏的那人一字一句念,念到最后一句开始笑:“……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

    他说:“我爸把我送入隔离安置中心前见了我一面,他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虽然知道进去后会面对很多仇恨,但最多不过一死。只要不怕死,就没什么可怕的。可他却说死并不可怕,怕的是违背了良心和誓言。他每次上任,都会对国旗一次宣誓,以前总觉得是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流程,可灾难来临,几乎每天都在咀嚼那些誓词。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执行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他看着莫如磐道:“我当时有点儿生气,直接对他道,你已经做好准备死在任上,又接受我进入安置中心可能会死于仇恨和报复中的现实,算是彻底执行了誓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莫如磐第一次听他讲述往事,就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摇头:“他说他对得起国家,但对不起禹州人民。”

    前半句誓言达成,后半句却落了空。

    然后有点惊奇地道:“如磐,你知道吗,我爸是个严厉得近乎于无情的人,认为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但他回答我的时候,居然哭了——”

    姓苏的那人说他当时才十五岁,听了这个话很生气,已经是父子最后一次见面,得到的不是父亲的拥抱,而是对禹州的眼泪和忏悔。

    他恼怒地冲出门,怀着怨恨进了隔离安置中心。

    可在安置中心的日子,虽然有吃有喝也不必太担心死亡,但一墙之隔的荒野外,每天都有无数惨事发生。

    前一秒还在为安置中心的孩子们运送各种物资的工作人员,后一秒变为啃食人肉的怪物。

    明明理智还在,只是发着高烧的人,却说已经难逃死亡,干脆地以身躯为武器抵抗感染者。

    一个个熟人死去,一层层尸骸堆叠。

    姓苏的那人说,隔离解除后第一次踏出安置中心,他数着路旁的颅骨,试图数清死去人的数量。

    可数得糊涂也没数清楚,一转身,面对白骨的海洋,突然想起父亲的话。

    数不清的,全都是人命。

    他父亲在做出切断禹州和周边一切交通的决定时,就知道会背负这数不清的人命。

    誓言说出来容易,但执行却是万万地难。

    他对得起国家,却没有对得起禹州人民。

    所以姓苏的那人说,他当时就在想,和父亲的最后一面并不愉快,十分遗憾,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死后去见见那个老家伙。

    然后告诉他,你儿子比你强点,为你将后半句做成了。

    这债,差不多就还了。

    莫如磐很难描述那瞬间的滋味,原来他和他的那些人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偿还禹州的人命。

    忍不住又问:“你把禹州送上这条路,有没有想过禹州以后会走什么方向?”

    姓苏那人却毫不在意道:“我担下所有的罪,禹州就能有一身轻松地发展下去的资本。但未来该走什么方向,是你们禹州人的事,该由禹州人去选择。”

    已死之人,是管不了活人的事。

    但他送了他最后一条忠告:“如磐,你既然誓言过了,那面临选择的时候就要想想,到底是该对得起国家,还是对得起人民。”

    唯独不能想的,是对得起自己。

    因为走上这条路后,唯独没有的就是自己。

    莫如磐看见烟花的第一反应,没有国家,而是人民和自己。

    灾变三十年,幸福已经距离禹州很远,现在的禹州人好不容易过上了贫穷但是安稳的生活。

    若选择通知乡公所,那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天平的两端,一端是禹州人的恨和不甘,另一端则是普通人的柴米油盐。

    那时那刻,莫如磐才明白苏丹的父亲,曾经的一把手面临的艰难。

    稍错一步,或许就是血流成河。

    莫如磐即将出口的联系乡公所,变成了迎他们进禹州。

    中州人会来得很快,莫如磐需要更快地抵达现场,掌握主动。

    安排车船,上山下谷。

    远远地,大片大片的金属遮盖水电站,仿佛钢铁的丛林。

    车上水坝,她看见湖水的中央立着一个钢塔,姓苏的那个人和刀疤被穿透了锁骨,高高地挂起。

    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襟,从脚尖上一滴滴落入湖中。

    周围没有熟悉的磁场压迫感,也没有脑能精神波动的痕迹,只有一股磅礴而坚硬的陌生精神波动。

    在镇压,在警告,在威胁,不要轻举妄动。

    姓苏那个人,从来没有输过的人,在这场争斗中输了。

    但他好像一点也没有不开心,在看见她的车队时,甚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仿佛在赞扬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又仿佛她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他的样子。

    车停,一个半长发的陌生男人迎过来。

    莫如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随即推开车门大声问:“赵长洲呢?这是他承包的项目,出了事怎么不见人了?”

    周郁当时就站在唐心游的身边,等着禹州的车来。

    她听见这句话,立刻道:“完了,这事怕不好搞!除非唐心游下狠心出重拳,敢担责!”

    肖洁不信,振振有词道:“被咱们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全都有,还有这四位被解救出来的人质!”

    崔梅也不可思议道:“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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