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仙魔缭乱（35）两更合一
两人双手交叠在一起, 向喜台上走去。
离得太近，方幼青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男子对自己的关注。
她垂下眼睫，敛去眼底不自然的神色, 从辛悲风的角度, 只能看见她微微弯起的唇。
如同这天底下所有的新嫁娘一样, 像是喜悦害羞地不敢直视自己的夫君。
他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低声叮嘱道：“小心脚下的台阶。”
方幼青淡淡地应了声。
她用眼角余光在靠前的位置扫了一眼, 并没有看到俞江寒和祝玉书等人的身影。
大抵是按计划, 带着师兄先行离开了罢。
她悬着的心稍稍缓了些。
就在两人刚走上喜台的同时，场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方幼青循声望去, 只见是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失手打碎了放在桌上的酒坛。
这本是一件小事，侍女见状，赶紧过来打扫。
但那男子却颤抖着身子，动作僵硬地从桌上端起一盏茶，隔空遥遥向她举起。
男子的脸部肌肉剧烈抽动着，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
那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起来怪异无比。
感觉到周围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那高台之上, 无双城城主骤然冷了下去的脸色, 男子抖得愈发厉害。
正常情况下, 他是应该坐下的，可不知为何, 在这一刻，身体彻底不受他控制了。
他从位置上离开，缓慢地向喜台走去。
一步一顿, 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儿，在场的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想做些什么，面面相觑之下，竟然也没人拦他。
男子停在了喜台之下，高举起手中的茶盏。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不属于他的声音。
那声音妖异散漫，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讥诮，以及……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今日得知方小姐大喜，没能提前备好厚礼前来，还请见谅。”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敬二位一杯。”
话罢，中年男子的手动了动，茶盏中的水便泼洒到了那高台的边角之上。
他欲哭无泪，觉察到辛悲风愈发危险的气息，只恨不得自己没来过这里。
不可否认，他的确被这位城主夫人的颜色迷了眼，但不代表，他会愿意当着城主的面，做出此等挑衅的举动。
‘敬’完这盏茶后，中年男子感觉到一直控制着自己行动的力道骤地卸去。
没有支撑的情况下，他腿脚发软地跌坐在了地上。
冷汗涔涔，面色发白的样子，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没人再关注他，所有人都被响起的那道飘忽不定的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
方幼青握着红绸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手背绷得紧紧的，指尖发白。
她咬着唇，抬眸向四处张望着。
“乘明……”
是他来了。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方幼青原本不安的心，这会儿变得更加不安起来。
旧识越多，变故就越多。
更何况乘明的态度不明，她分不清他是单纯来凑个热闹，还是有其他打算。
“看来夫人认识他，”辛悲风俯身靠近了她的脸侧，声音暧昧，“魔修中的知名人物，傀师乘明。”
他低垂的鸦睫在脸颊上投下一抹暗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既然是夫人的旧识，来了便来了，我自是不会对他做些什么。”
“除非迫不得已，大喜的日子，辛某自然不会让夫人见到不好的画面。”
红衣玉冠的俊美男子站直了身体，抬眼向场中的宾客望去，勾唇笑道：“来者即是客，若是前来祝贺，辛某自是欢喜。”
“但……”他嘴角的笑冷了几分，“若是有谁想要破坏这场婚宴，便休怪辛某手下不留情了。”
“好，说得好，实在是太好了！”一直隐匿于众人面前的乘明在白玉阶的尽头处显出了身影，他抚掌大笑，狂妄至极地注视着台上的新婚夫妻。
一双魔魅的紫眸闪烁着疯狂的神色：“我倒是想看上一看，无双城的城主，到底是怎么个不留情法！”
说起来也巧，乘明素喜红衣，今日一袭红衣似火，不像是参加喜宴的宾客，倒像是新郎了。
气氛顿时变得格外古怪起来。
这一抹红落在辛悲风的眼中格外刺眼。
本命剑在他的手中显出形状，形势紧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只温润柔嫩的手压下了他执剑的手，辛悲风侧首看去，穿着喜服的少女颦着眉，为难地摇了摇头。
他只得强行压下心中的那股子郁气：“既然如此，那你便赶紧劝他离开。”
乘明已经点起了他心中的怒火，若是任由他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怕自己压抑不住想要当场把他斩杀于此。
见他松口，方幼青对乘明劝告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在……在我夫君还没有发怒之前，还请你速速离去。”
‘夫君’二字，让辛悲风紧绷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他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冷硬了：“来人，把这位客人给我请出去。”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然而没想到的是，乘明却因少女说出的这句话直接发了疯。
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似爱似恨，咬牙切齿道：“许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让你们没听清楚我的意思。”
“今天这婚宴，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它进行下去！”
他不眠不休地修炼，为了能够有和她正大光明见她一面的能力，变成了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可是事实上他乘明在别人的眼中，什么都算不上！
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她的身边，看见的却是她和别人结为道侣的画面。
“我绝不会接受……”
“绝不会接受你们结为道侣！”
全场宾客噤声，俱是惊讶不已地看向乘明。
宾客中也有人听说过傀师名号的人，但在他们的印象中，傀师若是对上无双城城主，还是不够看的。
他这话，不是送上门找死的吗！
其他人怎么想，乘明并不在乎。
他苍白的手指动了动，看起来仅仅是在活动手指关节一般，然而随着他的动作，这院落中的侍卫，以及大部分宾客全都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们惊惧地拿出了武器，指向高台之上并肩而立的两人。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乘明偏执地看向身着喜服的少女，“你跟我走，好不好。”
“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无论是不是你的本愿，事实的确如此。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有抛弃我的机会……”
他已经决定赌上他的性命，也要阻止这场婚宴的进行。
方幼青并不想见到乘明和辛悲风刀刃相见。
她对他是有点愧疚在心里的，尽管不多。
假如当初她不那么听话，骄纵一些，非要闹着要把乘明带走，其实也不见得完全没可能。
跟她回了天极宗的乘明或许不会有现在的修为神通，但他肯定不会成为现在这般寂寞偏执的模样。
但凡乘明在她走后，遇到过一个能带给他温暖的人，都不会把幼时那些不值一提的善意铭记这么多年。
思及至此，方幼青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乘明，现在走还来得及。”她道。
乘明却是怆然一笑：“我不走又会怎么样，难道说你要和辛悲风一起杀了我不成？”
方幼青怔了怔，轻轻地摇了摇头。
而她一旁的男子则是彻底被激怒，御剑而起，径直向乘明所在的方向攻了过去。
“那好，我就收下你的性命作为贺礼了！”
乘明轻笑一声，身影在原地消失，出现在远处。
被他操纵着的傀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拿起武器去攻击这场婚宴的主人。
而不受控制的那部分人对视一眼，也拿起武器，不过他们是去阻止乘明行动。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一时间敌我不分，你来我往之中，都不敢使出全力。
任谁也不能真的对刚才还同自己言笑晏晏的友人痛下杀手。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站在人群之外，狂肆地笑看这混乱的一幕，快意非常。
因大多是仙盟来的同道之人，辛悲风下手之时只能收着灵力，一时间竟然被缠着脱不开身。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乘明大胆妄为地出现在了喜台之上。
他伸手拉住了还处于愣怔之中的少女，同时捡起垂落在地上的喜绸另一端，牢牢地攥在了手中。
他弯着唇，笑容天真无邪，眼神明亮地看向对面的少女，台下混乱的局面似乎和他全然无关。
“你看，我们穿的都是红色的衣服，多般配。”他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新郎换个人，那这场喜宴突然就变得让我高兴起来了。”
方幼青戒备地和他拉开了距离，低声道：“趁着能走，你赶紧走吧，若是等辛城主回来，你真的会死。”
乘明挑了挑眉：“我不怕，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死又何惧？”
他不顾方幼青的挣扎，伸手揽住她的腰，想要带她离开。
辛悲风刚抽出点精力向高台上望去，就看到了让他愤怒至极的一幕。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变成红色，附着在剑身上的灵力也变成了火焰一样的颜色。
准确的来说，那就是某种火焰。
盛怒之下，辛悲风不再有所顾忌，他聚起灵气向前方横扫而去，沾染上离火的修士俱是发出痛苦的惨叫。
他们彻底丧失了攻击能力，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起来。
辛悲风从人群中走过，垂在地面的剑尖被他拖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然而看见气势骇人的辛悲风步步逼近，乘明却毫不在意，反而是挑衅地朝他咧了咧唇角。
环抱着少女的手臂，愈发紧了几分。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方幼青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住了，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
但她并未看到像之前一样的丝线。
看来在不见的这段时间内，乘明的功法又得以精进改良了不少。
她并不担心乘明会伤害她。
从他出现到现在，她自始至终都未曾感觉到杀意。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
“放开她！”
在这一声中，方幼青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乘明抱着腾空而起，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而原本站着的喜台，早已成了一片废墟，装饰在各处的红绸残破不堪，燃烧着赤红色的离火，昭告着辛悲风滔天的怒意。
她只觉得脚下还没站稳，就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乘明使了个法诀，处于混乱中的一部分修士便什么也顾不上，迅速挡在了他们身前。
但在此刻毫无顾忌的辛悲风眼中，这一切无异于螳臂当车，他只是轻飘飘地抬手挥剑，那些人便全部倒了下去，连他的衣角都没碰着。
乘明的脸色明显地肃了几分，他拧着眉头，控制着更多人挡住辛悲风的来路。
不再恋战，他揽住怀中温软的少女就欲离去。
可辛悲风怎么能让他如愿？
他并不知晓方幼青现在的状态，他眼中看到的便是自己的新婚妻子顺从地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不挣扎，不动弹……也不曾看他一眼。
“你与他，到底是旧识，还是有旧情……”他抬起沉沉地双眸看向方幼青，“你告诉我。”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机会……”
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方幼青也能体会到辛悲风沉郁挣扎的感情。
她眨着唯一能动的眼睛，试图让乘明放开他。
但乘明却不为所动，嗤笑一声，将她搂的更紧。
她的额头贴在乘明的胸膛之上，连一丝一毫辛悲风的身影也看不到了。
过了会儿，乘明把她安置在了一边，孤身向辛悲风走去。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就在那紧紧相贴的短暂时间内，方幼青却愕然发现了一件事——
乘明的胸膛处，没有任何心脏跳动的反应。
她忽地想起被她忽略的一些细节。
不仅如此，乘明的体温也低得过分，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一个偶人。
明明上一次见面时还不是这样的，乘明他到底怎么了……
乘明是把她背对着安置在角落里的，故而尽管她此刻心急如焚，也无法看到身后的两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只能从法器碰撞的声音分辨出两个人目前都还活着。
心中忽地想起俞江寒几人，方幼青的眼神亮了几分。
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发现异样快点过来了，不然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摆脱困境。
她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战局，生怕有任何一人出现意外。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一股极淡的雾气将她笼罩在里面，待到雾气散去的瞬间，她忽地感觉到身上的禁锢一松，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她顾不上其他，面色焦急地转过身来，却猝不及防地看到辛悲风手中的长剑即将贯穿乘明胸膛的画面。
想也不想，方幼青召出本命法器，挡在了乘明的身前。
辛悲风怔然一瞬，拼尽全力控制着离火剑偏移方向朝一旁刺去。
乘明却抓住机会，将由丝线控制的匕首插进了辛悲风的后背。
他踉跄着捂住胸口，匕首上附着的魔气从他的伤口处侵蚀进身体，闷哼一声，他的唇角处流出了刺目的鲜血。
方幼青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向辛悲风走去，却被他眼睛中满是受伤的神色定在了原地。
乘明拉住她的手，脸上绽开了笑：“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我的。”
但他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一股大力将他从方幼青的身边击退，他稳住身形，才愕然地看清不远处的人究竟是谁。
白衣飒飒，面如冠玉，不是他的死对头辜怀素又是谁？
他恨恨地看去：“辜怀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抢我的人！把她给我！”
来人却不恼，反而是噙着淡笑，来到怔怔出神的少女面前。
“师妹。”他轻唤了声，目光眷恋地注视着她。
方幼青这才回过神：“你不是……”
不是先跟他们走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计划中本应该是俞江寒和祝玉书他们带着师兄先行离去，等到过段时间辛悲风闭关修炼的时候她再离开。
她打听得很清楚，辛悲风于修炼一事格外热衷，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雷打不动地闭关修炼。
现在师兄来了，可俞江寒他们呢？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卷轴模样的东西在辜怀素手中显出形状，他单手掐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卷轴燃烧起来，在灰烬落下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法阵。
辜怀素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入了法阵之中。
在辛悲风和乘明目眦欲裂的表情中，辜怀素垂首对她露出了一个缥缈的笑容。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把你拱手让人。”
方幼青慌乱地想要挣脱他，从法阵中出来逃出来，却只能无力地看到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扭曲模糊。
在她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恍惚间看到了俞江寒仓皇跑来的身影，他伸长了手，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角，最后却什么也没握住。
她好像看到了他眼角处微不可见的泪痕。
她听见他的声音。
“你骗我……方幼青，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