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时间的囚徒（21）
那是她和步行舟第一次正式见面。
具体的细节方幼青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日光灿烂到晃眼。
她和步聆枫在校门外等车，原定是家里的司机来接, 到最后却换成了步行舟。
他打开车门看见她的那一刻, 线条锐利, 张扬又英俊的脸微微愣怔了会儿。
步聆枫挽着她向后座走去：“我室友，方幼青。”
他笑了下, 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哦, 方幼青。”
世界破碎扭曲, 如烟雾一般消散不见，只剩下满地的鲜血，和失去生息的尸体。
‘青青, 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随后画面转为步聆枫捂着脖子, 痛苦地喘息着的样子。
她嘴唇哆嗦，在合上眼睛前，无声道：‘对不起。’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流了下来，湿濡了方幼青的脸颊。
原来复仇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开心。
“小枫……”
再拙劣的谎话说一千次, 也会成真。
或许在赵杨那件事发生之前, 她是真的对她有过几分真心相交的意思的。
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喂，方幼青, 你还好吗？”
“她哭了……”
耳边的声音沉默了会儿, 道：“这种事情谁也无法接受。”
有人用指腹轻柔地擦掉了她颊边的泪, 搭在她肩头的手迟疑片刻, 最后还是晃了晃她的身体。
鬓发被泪水浸湿的少女悠悠转醒，眼神茫然。
餐厅里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沙发上的零星血点，好像昨天发生的那一切事情都是她做的梦一样。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男人或担忧或怅然。
方幼青目光在他们几人脸上扫过, 愣怔问道：“小枫呢？”
离她最近的赵杨别过头。
方幼青颤着声，仓皇地又问了句：“步聆枫呢？”
“她是不是去甲板上晒太阳了，”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踉跄了两步，被一直关注着她的周致扶住，“我要去看看她。”
少女眼睫湿濡，粘连在一起，澄澈的眼睛中泛着水光，神色惶然，脆弱到了极致。
这一瞬，在场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将事实告诉她的勇气。
她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走去，赵杨终于看不下去她凄然的模样，扯住她的手臂，眼睛闭了闭，神色痛苦。
“他们都死了。”
“步行舟、步聆枫，以及于礼，他们三个都已经死了。”
少女的身子一软，跌在了赵杨的怀中。
轮船在四日后顺利返航。
港口处，步家夫妇已经在岸边等着了。
方幼青站在甲板上，看见步夫人脸色苍白得如同纸人，似乎被步振峰搀扶着，她才有力气站在那里，等待着自己一双儿女的归来。
后面的情况如同她预料的一样，步夫人连哭都没能哭得出来，当场晕了过去。
这次方幼青顺利离开了这片区域，回到学校没多久，她就接到了警方打来的电话，要求她去做下笔录。
她平静而又木然地叙述着事情的经过，除了一些细小的改动外，她作为比周致几人晚昏迷过去的人，完整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无论经过怎么样，但事实如此，于礼的确是杀害步家兄妹的凶手，这点毋庸置疑。
做完笔录后，警方也没说些别的，就放她回去了。
在她出警局的那一刻，等待许久的汽车把她接到了步宅。
于是方幼青当着步夫人的面，又再次复述了一遍她知道的事情。
在半个月前还是精致秀美贵夫人模样的步夫人，短短几天的时间，已经苍老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她气若游丝地听完方幼青的话，脸上淌下两行清泪，摆摆手，便让人带她离开了。
走时方幼青碰见了正从公司回来的步振峰。
比起步夫人的状态，他看起来虽说眼睛中也是遮挡不住的疲惫，但总归是好了很多。
方幼青总觉得有些古怪。
身材高大，成熟儒雅的男人脚步微顿，向她侧首点了下头，而后匆匆离去。
方幼青被步家司机送回学校，在下车前，司机递给她一张名片。
名片黑底金边，印着‘步振峰’三个字，下方是一串数字号码，应该是他的私人电话。
方幼青忽地就笑了。
汽车开走，方幼青捏着手中的名片，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随后把名片丢进了校门口的垃圾桶中。
……
“步夫人去世了。”
一个月后，方幼青由赵杨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我这次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去看看舟哥和小枫他们？”
桀骜不驯的男生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过后，似乎气质沉稳了不少，他的眉宇间是挥散不去的沉郁和哀伤。
失去亲如手足的兄弟，对赵杨来说，是无比沉重的打击。
方幼青捧着他带来的果茶，点了点头。
“好。”
发丝从她的肩头滑落，荡起一抹弧度，赵杨撑着凳子，叹了口气，把想要说出的话塞回了肚子里。
他去步家看望步夫人的时候，无意间得见了步行舟藏匿起来的情书。
就在那一刻，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好兄弟喜欢身旁的这个女孩。
但他已经没有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了。
实际上赵杨也喜欢她，甚至在事情没发生前，还想象过下了船就和她告白。
说起来，他连告白的方法，都在脑中想过几十种。
可这一切都在那一场噩梦似的谋杀中，化成了不可及的泡沫。
“你知道吗？舟哥他……他其实很喜欢你，如果知道你去看他，一定会很开心。”
……
南山墓园。
方幼青注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用指尖触了触照片中步聆枫的脸庞，很快收回，弯身将怀中的花束放在她的墓碑前。
从下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回溯似乎彻底结束了。
她也说不清是报复成功后的空虚，还是原本怨恨的情绪只会给她带来痛苦和茫然。
一同前来的还有赵杨等人。
在她放下花束后，周致和程相臣也依次放下了带来的东西。
几人在墓碑前静立半响，程相臣看了眼手表，忽地道：“等下我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赵杨看了眼阴沉的天色，道：“一起走吧，说不定等会儿要下雨了。”
几人中只有周致要回一趟学校，方幼青便坐上了他的车。
果不其然，回去的路途中，雨滴就啪嗒嗒地落在了车窗玻璃上。
等红绿灯的间隙，周致忽然有些怀念地笑了笑，扭头看向副驾的少女。
“还记得有次下雨你没带伞，被困在了图书馆，送你回去的路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方幼青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你在想什么？”
周致见她兴致缺缺，有些怅然，但还是带着笑意道：“我当时在想，早知道就带个大伞了。”
少女愣神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道：“的确是大伞好一些，我记得当时伞太小，为了照顾我，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大半。”
“好久前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周致感叹了句。
方幼青颤了颤眼睫：“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忘。”
周致怔然。
汽车重新启动，驶向学校所在的方向。
一路上沉默无言，直至快到学校时，周致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忽地轻声问了句：“我能有追求你的机会么？”
他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像是要冲破胸膛一般，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黑发雪肤的少女怔怔地笑了声，抬起眼眸，看向他。
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中毫无波澜，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芒。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之所以送我，是步行舟让你去的。”
周致戴着完美面具的脸庞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愕然之色。
车停了，方幼青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你和我想象中的周致学长，真的很不一样。”
差不多半年过后，方幼青在同城新闻看到了步家掌权人再婚的消息。
新闻中将步振峰此人从头到脚扒了个明明白白。
比如他出身贫苦，从一个县城来的打工小子，到和当时的蒋氏千金，也就是已逝的步夫人结为连理。
比如他前不久家中遭逢巨变，子女被人谋杀，妻子也因接受不了事实病逝。
再比如他在妻儿逝世没到半年，就传出了和小娇妻即将成婚的消息。
配图上年过半百仍旧风度翩翩的步振峰拉着一名戴着墨镜的妙龄女郎从酒店中走出，眉眼温柔，端得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在这一刻方幼青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步家保镖成群，于蓉却总是有机会出现在步夫人的面前刺激她。
为什么于礼会被于蓉藏得这么好，步家兄妹多次调查，都没能得见他的长相。
以及为什么步行舟带着步聆枫一行人偷偷出海，会顺利得这么过分。
去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的事实哪怕再荒诞，那也是真相。
她以为自己是操控一切的审判者，到头来不过是刽子手中的一把尖刀。
“于礼啊于礼，原来你我，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命运的囚徒。”
此时此刻，也说不上是她可怜，还是步振峰的三个孩子更可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启最后一次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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