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裙下之臣（21）
城门口, 一列身着劲装，样貌各不相同的男子们正牵着马，等待着人的到来。
狂风将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王升对着冻得有些僵的手哈了口气, 问道：“长公主何时来？她莫不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以长公主的脾气, 耍将军一回也不是没可能。
裴衍视线一直望向城门处的方向：“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殿下过会儿就该来了。”
其他等候的男子倒没有吱声，除了王升之外的将士，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人，都暗含了一些期盼。
毕竟那可是青龙国的长公主，是平日里可望而不可见的存在。
若是能近距离跟她见上一面, 别说等一会儿了，等一天, 一个月，也能等的。
闲着无聊, 王升松了马绳在附近转了转, 转没多远时, 就听见城门处传来踏踏马蹄声。
拉着马车的骏马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然后从车厢中探出一张围在狐裘之中的粉白小脸。
裴衍眼神温润，向前迎道：“殿下来了。”
方幼青心情颇好，当即弯起眉眼回了他一个淡笑。
在将士准备行礼的时候，她摆手道：“出门在外, 我不想惹人注意，你们这段时间便称我方小姐。”
在她说话的间隙, 一只手也从里面探了出来。
方幼青余光见到这只手, 眼神一变, 可了劲地把他朝里面按, 谁料这手的主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接从车厢中弯身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男人的手，在见到的第一眼起，裴衍就认了出来。
他微微收紧了缰绳，座下的马匹感觉到力道，有些不解地喷了口息。
“见过裴将军，在下也陪着夫人一起来了，路上如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不知是有意无意，白玉京说话的时候，加重了“夫人”二字的读音。
“驸马爷客气了，”裴衍望向两人交握的双手，眼神黯淡下来，“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启程吧。”
方幼青看着他难堪的表情，想解释些什么，却被白玉京以一种柔和不失强硬的力道拉回了车厢中。
车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
方幼青甩开白玉京紧紧握着她的手，有些生气地道：“你——”
“夫人，我怎么了？”白玉京不解地望向她，“不知哪里让夫人不开心了，你说出来，我改。”
认错态度良好，但方幼青潜意识觉得，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下次还敢。
见她不出声，白玉京又追问：“到底是怎么了？”
方幼青看他满脸无辜的样子，一股气憋在心里发也发不出来，消也消不下去。
总不能直接跟他说：那是我心心念念的旧情人白月光，你别跟他说话。
白玉京又靠近了半分，正准备张嘴说些什么，就被方幼青先发制人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了他的嘴中。
“吃东西，别说话了。”
被她塞得措手不及，白玉京嘴巴鼓起，往日清冷公子的气质荡然无存。
方幼青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道：“你现在的样子好笑极了。”
眼神无奈地望向她，但良好的修养让白玉京先把糕点咽了下去，而后才开口：“能让夫人开怀一笑，我出些糗也是值得的。”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方幼青把他的脸推到一旁，掀开帘子向外望去。
“别看我了，不是带的有书？你看书去，书中自有颜如玉。”
白玉京轻笑一声，像藤蔓一样，将两人的手指交缠。
“车中自有如玉美人，我哪还看得进去圣贤书？”
素来端方的驸马爷是不是出门前背着她吃错了什么药？
“……贫嘴！”
马车前方，王升悄悄回头望了一眼，而后又自以为很小心地看看了看身旁的将军。
然后就直直地对上了裴衍的眼神。
王升有些尴尬地哈哈两声，挠了挠后脑勺。
裴衍将目光转回前方，问道：“一直这样看我干什么？”
“……呃，”王升小声道，“将军，你真想知道啊？”
“说。”
引着马向裴衍靠近了些，王升压低声音道：“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长公主非要跟着你一起出来，又带了个驸马爷……是准备坐享齐人之福？”
“……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免得让人贻笑大方。”
王升改口：“那是准备左拥右抱？”
一旁不小心听到的将士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在裴衍冷冷的视线中，赶紧拉着马离远了些。
“殿下想怎么样是她的自由，切莫背后议论。”
王升“嘁”了一声，也没再说些什么。
他还以为借着这次出行，两个人怎么说也得解除心结，谁能想到长公主竟然把驸马带上了，一时间王升也想不通她所欲为何。
简而言之，女人的心思别猜，猜也猜不透，尤其是她那种众星捧月的大美人，脾气更是古怪。
一路相安无事出了皇城所辖区域，除了途中裴衍脸色不太好看，其他人说说笑笑，看起来和乐融融，像是去郊游一般。
稍微加快了速度走在前面，待到身旁没了并排的人，裴衍强撑着的淡漠表情才在他脸上破碎。
他捂着胸口，手指紧紧地攥着身前的布料，眼眶骤得红了。
裴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脆弱的一刻，只是为了这种称不上事情的小事，就能如此狼狈不堪。
可他心中也着实无法开解自己——
明明是她闹着要跟他一起出行，他以为……这一程，只有他们两个的，绝不会有旁的男子。
可是——
想起交握缠绕着的手指，欢喜冤家一般的相处行事，亲昵的称呼……
“青儿……”
滚烫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下来，裴衍像是失去了自控力，策马突然向前方飞快跑去。
王升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他半个背影，他急忙去追，边追便大声喊道：“将军，将军你跑这么快作甚——”
公主和驸马爷的马车还在后面走着呢！
暮色四合，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车马队伍找了个地方休息过夜。
裴衍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只是在看到驸马扶着长公主的手从车中下来时，眼神还是暗了几分。
到了客栈之时，方幼青才看见她马车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并且跟了一路的裴知弦。
“你怎么来了？”语气沉沉，听起来十分不悦。
栓好马回来的裴衍和王升也恰好撞见了他。
“知弦？”
“小将军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刚才没见你人？”
裴知弦心中忐忑，但又有一股精神强撑着他在哪怕长公主不允许，并且厌恶他的情况下跟了上来。
“身为公主府的侍卫，我担心殿下安全，就自作主张的跟了上来……请殿下责罚！”
某一瞬间，他知错还犯的态度，简直跟白玉京重合了。
方幼青也搞不明白，这裴知弦跟她跟得这么紧，难道是怕她走路上被狼叼走了？
简直有病。
只是被十几双眼睛盯着，她也做不出裴衍在场，还去惩罚他儿子的行为。
“你既然知道错了，就自行回去，”方幼青恶狠狠道，“若是再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说完，她还下意识看了看裴衍，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听她这样说，裴知弦灵机一动，道：“天色已晚，路途遥远不知安全与否，今日我怕是回不去了。”
“皇城辖区治安良好，还走不得你？”方幼青瞥了他一眼。
“可……”裴知弦赶紧换了个说法，“我向来胆子小，怕黑！”
王升和其他将士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小将军在边关时常常深更半夜同值守的将士们一起巡逻，顺带着狩猎荒原上的动物改善伙食。
这会儿说怕黑，也不知道他自己信不信。
方幼青不知道他们为何而笑，但想到裴知弦年纪也不大，怕黑或许是正常现象，就像她自己，也会怕蛇虫之类的东西，于是便被裴知弦轻而易举地给忽悠了过去。
“那你先随我们在客栈中休息一宿，明日天亮便赶紧回去。”
裴知弦凑到她跟前，讨好笑道：“小姐，我住你旁边，给你看门！”
“把他的房间安排离我远些。”
白玉京似笑非笑地侧首瞥了他一眼，直接和候在一旁的店小二安排了下去。
裴知弦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住进厢房之后，趴在窗边看着下方繁华的街市，方幼青突然道：“去把裴衍给我叫过来。”
侍女闻声出去喊人，白玉京抿了口茶水，指节收紧了些。
不一会儿裴衍便来了，他先是看了看房间中的二人，而后道：“不知小姐唤我来所为何事？”
“我饿了。”
风扬起了她的鬓发，方幼青伸手把贴在脸边的挽到而后，指着下方的街市嫣然一笑道：“我看下面有卖各种小吃的，你下去给我每样都买一种带回来。”
对上她开怀的笑容，裴衍略微失神。
所谓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大抵也就如此了。
“我说我饿了，你没听到？还是我使唤不动尊贵的大将军了？”见他迟迟未动，方幼青啪地合上窗户，有些生气的说道。
裴衍这才回神。
“……只是买这些东西吗？”他问。
来之前，王升还长吁短叹地说不知道长公主又要做些什么戳他心窝子了，没想到她唤他来，竟然只是为了让他给她买些东西吃。
“不然呢？”
裴衍蓦地就笑了，他神态温柔道：“我现在就去。”
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白玉京却突然道：“这种事情劳烦裴将军是否有些小材大用，正好这会没事，不如让我去给夫人买？”
方幼青冷哼一声：“不行，就让裴衍去。”
折磨他的计划从现在才刚刚开始，不把裴衍使唤地团团转，她就愧为青龙国的公主。
被她干脆利落地拒绝，白玉京不知道会错了什么意，失落地坐回了位置。
待到裴衍走后，他才问道：“夫人就真的这么讨厌我……连让我帮你买东西不都不愿。”
方幼青莫名其妙得看了他一眼：“说些什么胡话，我这是……”在折磨裴衍。
后半句她没能说出来，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到了，那岂不是显得她很小心眼儿。
白玉京的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的脸，在她支吾遮掩的态度下彻底地冷了下来。
殿下是想说什么？
是在想，买小吃这种亲密的行为，只有裴衍配去替她做么……
夜市之中，裴衍手中拎着一堆装好的小吃，又向着下一个摊位走去。
卖糖葫芦的摊主见他大包小包，还不见厌烦的样子，笑着打趣道：“这是给家中夫人买的吧？你可真疼爱妻子，谁嫁给你，真是享了福。”
裴衍愣了愣。
夫人，殿下。
愣怔片刻后，他接过递过来的东西，神色缱绻地笑了笑。
“的确是给家中的夫人买的。”
没有人在，也就没人知道他曾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撒了个小小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