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裙下之臣(11)
将柔软的绷带缠绕在指尖, 方幼青绑好之后拉动弓弦试了试手感。
她半眯着眼睛试手的样子太过好看,嗡鸣声还未停歇,卫璨就冒着被嫌弃的风险从旁边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殿下, 等下如果对上我,你可要手下留点情, 稍稍放点水。”
青龙国的开国皇帝本是游牧民族的一支,善骑射, 多代的养尊处优下来,皇室中已经没有善于此道的人物,直至这一代长公主的出现——
先祖善骑射的本领隔了多代后终于再次显现在她的身上。
“……现在说这种话未免有些晚了,”方幼青瞥了他一眼, 搭箭开弓,尾羽鲜艳的箭矢破空而出, 在卫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直直地射到了试手的草靶上, “有我在的地方,其他人只能是第二。”
卫璨望去,箭矢的尾部还在颤动, 箭头没进了红色的区域。
一分不差,正中靶心。
箭矢掠过带起的风息, 让卫璨的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了起来。
握弓的女子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 “想让你输得不这么难看, 放水可能不太行, 得放海。”
比赛正式开始。
得知卫璨被分到第一批上场,方幼青还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一番, “你这么烂的骑射水平, 怕是遇不到我了。”
这次骑射比赛的初赛将所有人分成三批去比, 每批的前三才有资格进入决赛一决胜负。
而卫璨端的是一副风流公子哥形象,实际上他的确也只善琴棋书画,骑射武术烂得一塌糊涂。曾经一起习武的时候,长公主多次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卫璨听她这样说,潋滟的桃花眼中满是委屈,“合着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方幼青推了他一把,“早去早回,赶紧。”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卫璨就回来了,果不其然没进决赛不说,还被同队的选手压着打。
他伸出被磨得有些发红的手掌,“工伤,等比完了,我要去你公主府蹭顿点心才行。”
方幼青和他笑着打趣了两句,恍然之间总觉得似乎有人在一直看着她。
回头望去,一身白衣显得出尘绝世的白玉京正站在观赛的位置上遥遥地望着她。
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冰霜一般的面容融化,染上浅淡的笑意。
嘴唇微动,方幼青分辨了一下,似乎是在说——
‘殿下,等你回来。’
方幼青还没来得及向他挥手招呼,卫璨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手也推了她一把,“殿下,到你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被卫璨推搡着转身离去之后,白玉京的脸上不仅恢复了霜冷之色,更是多了一份阴郁。
明明他才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凭什么……别的男人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和她举止亲密。
翻身上马,在进入比赛的区域后,方幼青发现在场的人都齐齐嘘声,表情古怪地望着她。
“……”看来威名太盛也是一种烦恼。
等到排好上场顺序,方幼青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裴知弦正在她后面的不远处。
身为一个骄纵的长公主,面对情敌之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态度,再过分一点,她还要上去挑衅一番才说得过去。
“让开,”挡在她们间的选手愣怔片刻,连忙让开了足已通过的缝隙,方幼青来到裴知弦的面前,表情矜傲地说道:“你这幅小身板也能拉得开弓箭?别到时候输得太惨,回去跟裴衍哭鼻子。”
今日裴知弦的额间系了一个黑色的抹额,马尾高束,纵是眉眼青涩,却也有了几分英气。
见长公主终于愿意跟他搭话了,裴知弦难掩心中欣喜,从入场就一直耸拉着的狗狗眼也睁得圆亮。
“殿下不必担心,在下骑射功夫虽说不是顶尖,但也不差。”
被误解了的方幼青无语至极,“谁有担心你,太过自作多情。”
话罢,她转身又回到了前列。
见她走后,裴知弦后面的年轻公子才拉近了距离,慢悠悠地丢下一句,“裴小将军莫要想太多,那可是我们青龙国独一无二的长公主,不是谁都能入了她的眼。”
裴知弦:“那她为什么跟我说话,没跟你说话?”
年轻公子噎了一瞬,讪讪离去。
什么人啊这是,他要能跟长公主搭上话,还会在这里挤兑他?
座下的黑马似乎因为等待太久而有些焦躁不安,方幼青轻轻地拍了拍了一下它的马鬃,黑马稍稍平静了些。
“下一位上场的是——永安公主。”
报幕声落下后,方幼青状似无意地向着裴衍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随即很快收回视线。
永安是先帝在世时赐予她的封号,意为有她在的一日,这青龙国便会永远国泰民安。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称号竟成了个笑话,没有永安不说,还国破家亡,最后她高楼一跃,纵身殉了这国。
马蹄跑了起来,扬起一阵尘土,众人只见一道窈窕身影快如闪电掠过场中。
白得晃眼的手腕搭上弓弦,缓缓拉开,艳丽如刀锋般的眉目在凝视木靶之时更增几分锐利感。
“咻——”
弓箭破空的声音接连而发,众人循声望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每个靶上的正中央都插上了孔雀尾羽的箭矢。
马背上的女子露出一个艳如骄阳的笑容,手执弓箭象随性挥了挥。
场外先是更静,随后忽地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呐喊声。
场外裴衍端茶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引得身侧的小皇帝眼神古怪地望了他一眼。
随即方恒修状似无意道:“说起来……阿姐的骑射和鞭术,还是裴将军教的呢,真是名师出高徒。”
裴衍一怔,轻笑摇头道:“我也只教了没多久,殿下如此优秀,要归于她的天赋和努力。”
他的思绪忍不住飘回到七年前的那个秋日。
仍记得那天是他第一次教她射箭,眉眼还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涩的小公主朝他娇娇笑着,见她黑亮的眼珠一转,裴衍就知道,她肯定又要语出惊人了。
“你离我这么远怎么教射箭?我瞧着人家的射箭师父,都是手把手教的,你倒好,离我十万八千里,生怕我要吃了你一样。”
裴衍记不大清当时他说了什么,又是怎么想的,但总归结果不出意料,最终如了她的愿。
他手脚僵得不行,站在她身后,半环着她,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
而后手覆上了她比他小了不少的柔嫩手指。
弯弓搭箭,仅仅是第一次,她就能堪堪中了靶子。
小公主回头向他寻求夸奖,在对上他闪躲的眼神后,揶揄道:“你怎么不敢看我了?莫非……你是害羞了?”
裴衍无力辩解:“阳光太盛,刺到了眼睛。”
说出来之后,小公主笑得更欢了,裴衍只得无奈叹息。
毕竟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在灼灼夏日的光线下他都能百步之外以箭中人首级,秋日的日光已经很和煦了,他不敢去看她,不过是……不齿自己的心思罢了。
负责计时的人如梦初醒,连忙去看计时器。这才发现从入场到完成比赛,长公主仅仅只用了上一批人最快时间的一半多一些。
这……这也太……
他再望去时,长公主已经退场了,只余一道倩影。在她的对比之下,后面的那个骑射还不错的男子显得有些相形见绌起来,围观的人见了精彩绝伦的箭术,对这个便有些兴致缺缺了。
其实场外人不知道的是,就连这年轻公子自己,此时对比赛也失了兴趣。
一是对手太强,他自觉不敌,二嘛……自然就是他现在满脑子就是那纵马疾驰,弯弓搭箭时眉目锋利到正中他心头的女郎,哪还来的心思比赛?
神思不属的比完,年轻公子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急匆匆地下马小跑向长公主那边。
说辞他已经想好了,若是打着讨教骑射之术的借口,长公主怎么也会赏他一个眼神吧……
待到了休息处,年轻公子却是傻眼了,长公主的四周围满了往日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各个表情难掩讨好之意,有的甚至为了争谁帮长公主拿弓牵马而争执了起来。
他们搭话的理由也和他原本想的如出一辙。
“殿下骑射之术,四国之内无人能敌。”
“不知公主何时有空?能否赏面指点在下一二……”
“……去去去,一边让开,就你那骑射早就没救了,别来耽误长公主的时间!”
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清贵矜傲的形象被抛诸脑后。
年轻公子在心底不屑于他们的作为,但转瞬又端起一个合宜的微笑靠了过去。
“可否向殿下请教一番箭术,刚才那一手正是令在下惊艳万分……”
方幼青被围在中间吵得脑壳疼,不过想到周围的人都是喜爱骑射的少年郎,又只得表情不耐地讲了一些技巧要点。
等她终于挤出来的时候,裴知弦早就比完了,正牵着马抿嘴在人群外围盯着她。
方幼青正准备照例阴阳怪气他一番,就听到宣布进入比赛的名单中,恰好就有他的名字。
嘴巴张了张,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裴知弦不知道是不是少了根筋,见她不欲搭理他,竟是自己凑了上来。
傻兮兮地笑着,活像摇着尾巴等主人夸奖的狗狗,“殿下,您听到了吗?我进决赛了!”
“……哦。”语气很是冷淡。
裴知弦毫无被打击到的迹象,笑得更加灿烂。
对他来说,只要眼前的女子愿意给他一个眼神,他就能忘却之间所有的事情赶到她的身边。
更何况,她还愿意同他“哦”一声呢。
休息片刻之后,便到了决赛的时刻。
每批中的优胜者聚后轮流再赛,方幼青毫无意外地碾压其他人挺进前三。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从边关回来还没怎么露脸,显得有些名不见经传的裴知弦,竟有了和她争夺第一的机会。
在他策马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方幼青低声轻笑道:“这样看来,你倒是没辱没了他的名声。”
裴知弦似懂非懂,但随即他就抛去杂思入了赛场。
靶子已经被拉到了五十尺开外,寻常人看都看的不太清,更别提射中靶心了。
马背之上,裴知弦接连抽出羽箭,压在弦上,箭箭皆中靶心。
场上哗然,似乎对这个少年郎有了新的认识。
退场之前,裴知弦下意识地向着等在他身后的长公主看了一眼。
抿着红唇,杏眼微眯的女子周身是与生俱来的傲然气势。
在宣布可以入场之后,她高声对换靶的人道:“这靶子不用换了。”
侍从道:“可是不换,会影响准确度。”
却见女子红唇微扬,“不影响。”
侍从只得退下。
众人见此变故颇为不解,便议论起来。
但随即他们就明白了长公主是为何意——
只见她在马上再度弯弓搭箭,带着雷霆之势的箭矢飞出,破开原本钉在靶上的箭矢,最后牢牢钉在了木靶之上。
裴知弦擦弓的手顿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
箭矢如流星一般接连劈开靶上原本属于他的箭,他这会再傻也知道她此举为何——
她不仅是在证明她比他强,更是在无形地羞辱他,让他难堪。
黑尾羽箭全部掉落之后,握着长弓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隔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裴知弦看到她张嘴以口型对他说。
‘小废物。’
看见他失意沮丧的神情,她竟是笑得愈发张扬。
“本次骑射比赛的——”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众人只见长公主座下的黑马先是烦躁地踏步了两下,而后扬天长嘶,疯了一样狂奔起来。
坐在马上的方幼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伏在马背上,试图去控制黑马。
急速奔跑中的马匹速度惊人,贸然跳马,会被摔伤不说,很有可能还会被发了疯的马匹折回来踩踏。
裴知弦在看到危险发生之后,失落的情绪早就烟消云散,心中全是焦急忧虑。
他翻身上马,正欲追上黑马把人救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冲了出去,定睛一看,竟是他的父亲……裴衍。
白色的骏马紧随其后,没多大会儿就追上了四处乱窜的发疯黑马。
方幼青伏在马背上正准备自救之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裴衍焦急到有些变了调的声音。
“殿下莫急,你等我过去!”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此刻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她回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在这个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笑了出来。
“裴衍,你骗我。”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