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说完那一个“好”字之后，温昭便没再多说什么。
她看起来很平静，哪怕是被如此几乎称得上轻贱地对待，面上也依旧保持着冷静和温和，纤长的睫羽微微垂下来，在眼下那片瓷白的皮肤上拓下一小片扇形的阴翳，看上去沉静而美好。
这时候她点好的菜品已经被人推着车送上来，温昭面色如常地对来人牵起一抹礼貌的微笑，小口小口开始用餐。
她这副风轻云淡的状态在旁人看来，却比起哭天抢地的反抗和痛诉还要令人心疼百倍。
秦雨青心底幽幽叹了口气，视线在她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身上略略顿了一下。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复杂，双目长在面上，只有习惯性审视旁人的能力，却无力察觉自己心底真正的诉求。
他跟在沈烨身边这么多年，将他和温昭温韵之间的纠葛看在眼里。
尤其是在温韵回国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心底那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反而愈发清晰，像是一颗早早便埋在心间的种子，无声无息地蔓延滋长。
沈烨冷静、桀骜、身上有股子浑然天成的骄矜和狠劲，但他却也有着刻在骨子里的风度。以他的能力，想要令每一个在他身边的人过得顺心，简直像是举手之劳一样简单，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
比起温韵，温昭似乎才是真正能够令沈烨变得不像他的那个，特殊的人。
哪怕这样的特殊对她而言，看上去算不上什么好事。
秦雨青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温昭吃到一半，沈烨便起身去开下一场会议。她特意吃得慢了些，好让自己等待他的时候不要显得太过无聊，将最后一口吃下的时候已经将近三点半。
她却没想到，哪怕是这样，她依旧等了他将近一个半小时。
两人在车上一路无话，舒缓的轻音乐在算得上宽敞的空间里流淌，温昭支着下巴望着窗外。
邰嘉瑞那句“放过彼此不好吗”再次回响在耳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温昭漫无目的地想着那几乎堆满她脚边的奢侈品包装袋，五年来第一次产生了近似放弃的念头。
他们这段关系持续了五年，类似于刚才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
如果她当真是一个深深爱慕沈烨的女人，一颗心恐怕早已被他亲手刺得遍体鳞伤。
好在她并不爱他，便也不会在意其中蕴着的汹涌情绪和不在意。
但她在意的是，他似乎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人那样尊重过，更何况是女友。
车缓缓停了，温昭从纷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调整好心情跟着沈烨进入宴会厅。
见到沈烨的身影，门前守着的两名保安恭敬地点了下头，将厚重的大门向两侧缓缓推开。
通明的灯光自缝隙之中逸出，亮如白昼的光芒倾泻下来，落在沈烨身上，那一身熨帖笔挺的高定西装泛着朦胧的光晕，犹若画中的神祇般俊美无俦。
他垂眸睨她一眼，落在她身侧的手臂微屈，温昭一愣，会意地伸手穿过他的臂弯挽住他。
从背后看去，一人身材纤细娇小，一人宽肩窄腰，看上去倒是格外般配。
温昭抬起头，在她的角度，只能望见他下颌格外冷硬分明的线条和过分苍白的脸色，在踏入会场的那一刻起，他身上那种散漫懒怠的气息便消失殆尽，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一般，充斥着掌控感和攻击性。
温昭无端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场舞会。
华英高中有个传统，每学年结束的时候都会举办一场以全校为单位的舞会，说是舞会，其实也算是一种社交场合，算是华英除去文化课以外给每一位学生额外的锻炼机会。
温昭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一来二去已经与沈渡算得上能在这种场合结伴的朋友关系，再加上温韵和孟颐然，四个人一起在舞会一角吃甜品。
实际上，认真享用美食的只有温韵一个人，温昭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沈渡身上。
他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西装，碎发被发胶固定向后，露出那张俊美精致的脸。虽然五官生得风流，但他的气质却很冷，和着这一身银白色的西装，仿佛圣山上经年不化的冷雪，拒人于千里之外间，却又吸引人飞蛾扑火般不自觉靠近。
孟颐然爱臭美，成日里把减肥和抗糖挂在嘴边，对甜点兴致缺缺。她四下扫了一圈，拿出小镜子补了补口红，凑到沈渡身边拍他肩膀：“哎，你哥呢？他怎么没来？”
“他来了。”沈渡扫一眼会场，也没看见沈烨的身影，“不过或许是觉得无聊，走了吧。”
孟颐然恨恨坐下，她妆容精致大气，穿着一身正红色挂脖鱼尾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和恰到好处的胯部曲线，如今哪怕是发怒，也格外赏心悦目，早有不少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她却浑然不觉，将镜子扔回包里，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失落：“亏我花了三个小时打扮，三个小时！”
温韵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好奇：“你喜欢沈烨？”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孟颐然夸张地捂着嘴。
失望不过片刻，她便想出新的打发时间的方式，“算了，沈烨不在，我也不能白来，咱们玩个游戏吧？”
温昭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句：“什么游戏？”
孟颐然起身朝着侍者摆摆手，让他把托盘上的香槟全部留下，“手口不一，很简单的，我们一起喊‘说一套做一套，手口不一’，然后轮流拍腿击掌，再用手比划出一个数字，只要嘴巴里说出的也是这个数字就算输。”
说完，她指了指一桌子的香槟，“输了的人干杯，怎么样？”
温昭不能喝酒，哪怕是度数最低的啤酒，只要她喝上一杯，脸色便会变得通红。她闻言愣了一下，实话实说，试图反抗一下：“我不能喝酒。”
孟颐然挑了挑眉：“那你就选另一种惩罚。”
温韵凑过来给她出主意：“没事的，你要是输了就真心话大冒险好了。”
温昭心头一跳，有点不自然地撇开眼。
在他们这个年纪，真心话的问题多半都绕不开异性。
可她不擅长撒谎。
温昭不想暴露自己喜欢沈渡的事实。
沈渡是沈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少爷，而她不过是温家的私生女，他俊美、清冷、绅士，是整个年级都出了名的风云人物，而她却只是黯淡无光地活在边缘地带的透明人。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能够和沈渡做朋友，已经令她感觉惊喜、知足，
她不想打破这一层关系。
“我……”温昭试图垂死挣扎，可她话还没出口，便被孟颐然一巴掌拍在肩膀上。
“怎么说，到底玩不玩？昭昭，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姐妹了，陪我玩个游戏都这么迟疑吗？”
见她们兴致浓郁，温昭只能无奈答应。不过她不经常玩这种游戏，毫不意外地，第一局就输了。
温韵冲她眨眨眼，温昭犹豫良久，最终吐出几个字：“我选大冒险。”
温韵愣住了，孟颐然满脸“卧槽不至于吧这还是你吗”的神情，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恶作剧般狡黠地笑了一下：“昭昭，这可是你选的——那你就去那边的露台，娇羞地打一下第一个见到的异性的胸口好了。”
温昭沉默。
她这的确是她选的，为了不让沈渡察觉到她的心思，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让她对一名不知道是谁的异性作出这样的事情……
她正低着头不说话，一边倏地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没事，待会我去露台找你。”
温昭怔怔抬头，沈渡正立在一边看着她。
灯光落在他身上，就连发丝都发着光。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温昭心里却莫名因为那一眼定了下来，脸上莫名发热，心跳也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比刚跑完八百米还要剧烈。
她挪开视线不敢看他，小声说：“好。”
孟颐然绷不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好啊你，沈渡，放水放得这么光明正大。说，你是何居心？”
她的视线在温昭和沈渡身上来回扫一圈，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不会吧？沈渡，你喜欢昭昭？”
沈渡神情微顿，像是怔住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温昭心跳漏了一拍，在任何人都没来及反应之前，便条件反射般飞快地开口：“没有，沈渡怎么可能喜欢我。”
说完，她便站起身朝着露台的方向走，“我就先过去了。”
……
夏夜的晚风沁着凉意，被露台上的风一吹，温昭感觉脸上的热意消退了些，也恢复了几分理智。
冷不丁地，她余光里瞥见一抹瑰丽的猩红。温昭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一眼便望见角落里那道颀长的身影。
露台的四周摆着齐腰高的花盆，盆中是芭蕉叶一般的绿植，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之后，沈烨一身黑色西装，正姿态闲适地倚在栏杆边上。
他修长冷白的指尖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丝丝缕缕的烟雾缠绕在他身前，复又被风送入一片无垠沉暗的夜色。
听见她靠近的动静，沈烨只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瞥，便不甚在意地重新挪开视线。
见他并没什么反应，温昭松了口气。
那她便也当作没有看到他，安心在这里等沈渡来。
看见沈烨的那一刻，她心底警铃大作，如果被孟颐然发现她在这里遇见沈烨，说不定她当真会让她对着他做出那些羞耻的事情。
温昭是有些怕沈烨的，说不上为什么，哪怕他和沈渡的长相有七分神似，她却不仅不能移情半分，反倒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冷。这种冷与沈渡身上清冷的气质不同，哪怕看起来多么懒倦散漫，骨子里那难掩的锋芒都容易在瞬息间将人灼伤。
他太过强势，对于身为弱小一方的温昭而言，逃离是本能。
温昭小幅度地挪动步子，一点一点朝着离沈烨更远的地方平移。然而还没等她挪出几步，轰然一声，整个视野陷入黑暗。
整片空间陷入了一秒钟的死寂。
随即，比之前更热烈的喧哗自门内传来。
“怎么回事，停电了？”
“呜呜呜不是吧，我他妈怕黑啊。”
“操，是谁刚刚偷偷摸了老子一把？！”
“……”
黑暗笼罩住她的视野，温昭身体小幅度地颤了一下。
她有轻微的夜盲症。
温昭脑海中不自觉闪过栏杆边的那抹猩红，也顾不上那人是沈烨，下意识想要靠近那抹微弱却温暖的光亮。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脚步便在慌忙中乱了，脚尖踩到裙摆，她重心不稳不自觉朝着身前倾倒。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下一秒，她便撞进一片温热的胸膛，一只手扣在她腕间，仅微一用力，便稳稳地把她提了起来。
夜风拂过两人之间细微的距离，她额前散落的碎发落在他胸前的西装领口上，发尾折叠刺在她额前，泛起细细密密的痒。
一股好闻的冷香钻入鼻腔，一闪即逝的淡淡烟草味随着晚风走远。
除去先前中暑被背上山顶以外，这是温昭第一次与异性如此亲近。
在有意识的情况下。
温昭失神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这人的身份。
沈烨方才距离她很远，除非专程来找她，不然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来到她身边的可能性不大。
沈渡清冷地吐出“我来露台找你”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再次闪回脑海，温昭抿了抿唇，试探着道：“……是沈渡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扶着她站直身，扣在她腕间的手却并未松开，温昭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指节上恰到好处的温度。
片刻后，低沉冷冽的声音落在她头顶。
“嗯。”
他的声线磁性悦耳，略微带着些哑，温昭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没多想。
沈渡果然遵守了他们的约定，前来找她了。
只不过现在停了电，似乎也没了做游戏惩罚的必要。
可是，温昭私心却又莫名不想放过这次亲近的机会，她有点犹豫：“那……我们还继续吗？”
这一次，对方很快便给了回应。
他喉间压着声音“嗯”了下，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有再多说。
温昭却当他是因为惩罚的内容而不自在。
她此刻心里又惊又喜，抿了抿唇，克制住声音佯装平静道：“那我开始了？”
对面不再说话，像是默认了。
温昭深吸一口气，不自觉闭了闭眼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至身前，缓缓紧握成拳。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跳的更快，一想到接下来就要触碰到喜欢的人的身体，哪怕这只是一场游戏，哪怕它并没有附带任何暧昧的含义，温昭依旧几乎按捺不住唇角不断的上扬。
她的另一只手还被对方握在掌心，她只得举起另一只手，在疯狂跃动的心跳中轻轻地碰了一下他胸口。
仅仅一瞬，便飞快地抽离。
温昭感觉脸上都在发热，她努力地回想曾经看过的电视剧、电影和小说，寻找着娇羞的状态。
但她不敢做得太过分，不敢借着游戏情境的名义干脆扎到对方怀中，最终只通红着脸憋出一声又软又长的鼻音。
做完这些，温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心底又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期待。
沈渡会是什么反应？
她紧绷着神经，在剧烈的心跳声中，隐约听见一声低低的轻笑。
这声音低哑中蕴着气声，像是气流滚过他性感的喉结，摩挲般的颗粒感在黑暗中更显得暧昧勾人。
温昭愣住了。
她看不见沈渡现在的模样，但她莫名觉得他和平时不太一样。
腕间的力道却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扯回，温昭被他牵着手腕朝房间的方向带。
似乎是照顾她一身不算好走动的打扮，他走得不算快，长腿交叠，皮鞋在地板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周遭嘈杂的声响在两人腕间若有似无的接触中如潮水般褪去，那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声响像是直接落进温昭心里。
他带着她穿过露台，时间的流速在这片空间里扭曲放缓，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重新踏入室内的瞬间，他收回手。
温昭感觉原本两人接触的地方瞬间冷了下来。
先前温昭不觉得他的掌心温度多么高，可直到他猝不及防地抽离的时候，就连她心底的热度也骤然冷却了，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黑暗再次包围她，温昭破天荒安定下来的心再次开始不安地狂跳。
她不由得主动鼓起勇气开口：“沈渡？”
不远处很快便传来他冷静的回应。
“我在。”
温昭松了一口气，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你在哪？”
回应她的是黑暗中探出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沈渡不偏不倚地握住她的右手手腕，将她带到他身边。
在她靠近他之后，那只手便绅士地松开。
温昭下意识抬手抚了抚手腕。
这次沈渡抓住的是她的右手，一触即离，现在并没有刚才那样令人不习惯的失落感，而方才被他握在掌心良久的左手腕，还依稀残存着他指尖不冷不热的温度。
她想了想，终究在这片黑暗中放纵自己心底的愿望，小心翼翼地抓住沈渡的衣摆，不自在地解释：“抱歉，我有点看不清。”
对面静了一下，随即，温昭感觉沈渡的手覆在她手背上，不带情/欲地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安慰。
“抓紧我。”
那温度自手背上传来，透过皮肤钻入血液中流动，在心底放肆地蔓延。温昭突然有些庆幸这场意外停电，甚至恶劣地希望这场停电可以久一点更久一点。
这样一来，她便可以一直牵着心爱男孩的衣摆，不用在旁人的目光之中草木皆兵，可以放纵地在这无人得知的暗色之中享受短暂的满足，不必花心思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和愈发难以掩饰的眼神。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露台上的游戏，在这黑夜和拥挤的人潮之中一前一后一直走。
那一刻，温昭幼稚地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世界末日，而那样的灾难恰巧发生在这一刻，她想她可以从容接受自己的命运。
如果沈渡填满了她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那她死而无憾。
……
“抓紧我。”
身侧蓦地传来一道压着不悦的低沉声音，温昭猛地回过神，对上沈烨漆黑的眼睛。
见她终于找回了点状态，他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眉梢，“第一次来，不习惯？”
温昭心里无端有点虚，但面上却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她垂下眼应下来：“是有点。”
她没想到的是，沈烨伸出一只插在裤兜里的另一只手，缓缓覆在她的手背上。
温昭感觉到，随着沈烨的动作，无数道视线如影随形般死死黏在她身上，而他却似是浑然不觉，又或是毫不在意，在众目睽睽下明目张胆地滑入她指缝，十指紧扣。
他的体温有点凉，掌心也不知为何浸着一层薄薄的冷汗，可温昭心头被刺激得一跳，下意识觉得安心。
温昭抬头看一眼沈烨，他牵着她的手没有看她，正若无其事地扯着唇角，朝着不远处的人点头示意。
片刻后，他转回头来，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压低的声音沙哑又性感：“你看，多少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跟我站在一起，你从踏入会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是今夜最受瞩目的女人，”
温昭有些拿不准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一时间没有接话。
沈烨低下头看温昭一眼，唇畔的弧度看上去游刃有余，
他轻轻笑了下，语气却淡淡的，“精神点，别给我丢人。”
原来只是怕她让他丢脸。
不过，这倒也不让她意外。
温昭礼貌地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语气温柔一如既往：“放心吧，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