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六月末,暑气已经蒸人,尤其正午,太阳挂在天上,晒得整个地上像一个大烤箱。
闻明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吃了口饭,打算回公司休息一下。
他刚出了餐馆就被太阳晒了个正着,闻明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蒸熟了,只想赶紧回公司享受空调,深觉空调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闻明快要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听见身后同事喊他,两个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余光看见同事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影,瘦瘦高高的,非常眼熟。
他瞳孔骤然一缩,愣了片刻,觉得自己有点心跳加速。
赵正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随即拍了拍赵正的肩膀:“我……那个突然有点事,你先回去吧。”说完不等赵正回应便跑了。
“诶,你”赵正伸了伸手,发现根本抓不住人,只好讪讪地收回来自己先回去了。
那人沿街走了一段便拐弯了,闻明生怕人跑了一般,赶紧追过去,发现自己刚刚还发热的手掌心现在居然冰凉。
他追上那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边。
闻明调整了几次呼吸,拽了拽衣摆,才鼓起勇气快走两步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被拍的人回过头,他的长相却让闻明把要喊出的名字咽了回去,他心里有些遗憾面上歉意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那人说了声没关系便自顾自地走了。
闻明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去买了瓶冰水,冰凉的水灌进去,直接扑灭了他心头的火,让躁动地心跳平稳了下来。
他在便利店门口的凳子上闭目坐了一会,觉得缓得差不多了,时间不早也该回公司了。
闻明站起身,也不知是天气热晒的还是刚经历了巨大的情绪起伏,他站起来一时感觉有点头晕,有些站不稳,眼前一片漆黑,脚步虚浮晃了一下,撞到了刚从便利店出来的人。
那人扶住他,略带担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闻明稳住自己想对那人说句抱歉,抬头对上一张自己无比熟悉却有五年没见过的脸,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钱文远看清闻明,脸上略带错愕,似乎也很意外。
可偏偏就在闻明想说话的时候,钱文远却越来越模糊,他还没反应过来,钱文远就像沙子一样,一阵风就散了。
闻明连忙上前走了两步,想抓住他,没注意台阶,绊了一下,醒了。
他睁开眼,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动,存在感很强。
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造访过他的梦了。
闻明摸了摸心口,脑子里还回想着刚才他差一点就要抓住的人。
他一面想要是真的能再见一面就好了,让他干什么都行。另一面又想,自己真是贱的要命,当初被甩的那么可怜,五年了还心心念念的,没准儿人家都已经跟当初说的一样结婚生子,只有他自己还困在方寸之地,一直走不出来。
后劲太大,他盯着天花板,平复了不知多久才把心跳压下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八点二十五,幸亏今天是周末。
闻明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床,冲了个冷水澡,试图把占据了他大脑一晚上的人冲出去,最后以失败告终。
他用昨天的剩饭炒了个蛋炒饭,倒了杯牛奶,简单吃了两口,发现自己厨艺根本就是无药可救,只好下楼吃去了碗馄饨。
他今天是没什么事,忙了一周打算好好在家休息一下的。勤快的话可能下楼在小区里溜一圈,跟大爷大妈们讨论一下玄学,偏偏就有人不让他好好休息——他正在楼下跟一个老大爷的狗讲道理的时候,伍易洋来了电话。
他俩是初中同学也是高中同学,伍易洋同学上学时期不爱学习,高中之后就在荆潮老家找了份工。
闻明工作之后他也想来大城市闯一闯,于是也跟着来了云城找了份送外卖的工作,再加上外快养活自己倒也不难。
来云城的第二年伍易洋还遇见了自己的爱情,恋爱半年就结了婚,两个人感情非常好,去年十月份杨芝怀了孕。
闻明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伍易洋焦急的声音:“喂,闻明,你现在忙吗?”
闻明听着他急切的声音有些担心地问道:“不忙,怎么了?”
伍易洋情绪非常激动,听着都快要哭了:“我老婆,我老婆早产,现在送医院了,可是我这手里现在还有几单外卖没送”
闻明立马明白了赶紧说道:“你现在在哪?告诉我地址和信息,我去帮你送,你赶紧去医院。”
很快闻明收到信息,好在伍易洋就在闻明家附近,闻明跑过来,喘着粗气说:“行了,交给我吧。”
伍易洋手忙脚乱地把小电驴交给闻明,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然后焦急地说:“谢谢你了,我先走了。”
闻明一双长腿跨上伍易洋的小电驴,带上头盔:“跟我客气什么,你快走吧。”
伍易洋拦了一辆出租车,奔着市医院去了。
闻明看着伍易洋发来的信息,对照着体验了人生中第一次送外卖。
他骑着小电驴穿梭在大街小巷,有的地方他不知道,得看导航,好在伍易洋剩下的单只有三个,紧赶慢赶倒也来得及。
很快闻明就送完了两单,还剩一个,闻明看了一眼信息,发现不算很远,他想赶紧送完好去医院看一眼,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闻明拎着外卖上楼,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
钱文远看见来人,无声地深吸口气憋了半天没敢呼出来——怕是假的,呼一口气,就吹散了。
我已经病到出现幻觉了吗?他想。
闻明把手里的外卖递过去,习惯性地微笑着说:“您好,您的外卖,祝您”
他说到一半,看见接外卖的人腕骨处有一颗小痣,跟他记忆中某个人的手一模一样,抬头,对上一张今天早上刚在梦里闹得他七上八下的脸,“用餐愉快”这四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是不是做梦还没醒啊?闻明想。
他悄悄用牙咬了下舌头,发现是疼的,这才确定自己没做梦。
面前这张脸跟他梦里的神情一样,有些错愕,表情非常难以置信。也和他记忆里的一样,还是一样的干净单纯,一眼就到了眼底,可是眼底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闻明随即想,当初不是说不回来了吗?现在这是闹哪出?后悔了?
闻明想起钱文远当初的话就生气,他皱着眉,一下把面塞到钱文远的手里,没好气地补上自己没说完的话,转身飞快地走了。
他余光看见钱文远似乎往前了一步,张了张口但始终没有出声喊他。
闻明边走边想,你喊我啊,就这么不想认我吗?又想,他要是喊我,我怎么面对他呢?
可惜他走到楼梯口,也没等来钱文远喊他一声。
越想越生气,于是闻明转过头气势汹汹地又回去了,令他意外的是,钱文远还在门口以刚才的姿势站着,好像还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闻明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的梦,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张口喊了这个他五年没再叫过的名字:“钱文远。”
钱文远像是如梦方醒,转过头看他。
钱文远眼里情绪有些复杂,是闻明从来没见过的,他看不懂,这让闻明觉得有点焦躁。
很久之后闻明想起才想明白,那是欣喜中带着遗憾落寞的,所以那时他才会有些心疼,只是现在他没能仔细感受。
闻明停在门口,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钱文远,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说出的话显得不那么强硬:“请我进去坐坐。”
钱文远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这种要求,但是钱文远从来不会拒绝他,于是侧了侧身,让闻明进去了。
闻明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好像自己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钱文远把面放在桌子上,给闻明倒了杯水,并把桌子上的水果往闻明面前推了推。
钱文远的家里很干净,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陈设也十分简单,感觉不到家的温度,它似乎只是一个住处,不是家。
但是闻明没资格说别人,因为他的房子也是这样的。
闻明瞥见外卖盒子上的小票上写着订单人“钱呆”,刚才看了一眼因为满脑子都是杨芝难产的事没有仔细想。
现在才想起来,这是他以前给钱文远点外卖的时候经常写的名。
那时候钱文远第一次看见这个名字,打电话跟他说这种随便给人起外号的行为是不对的。
而当初控诉闻明的人现在正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拘谨的好像他才是客人。
闻明知道这是钱文远紧张的表现。
奇怪,明明钱文远跟他在一起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候,他现在居然紧张。
闻明看着钱文远,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说。
眼前这个人分别五年,似乎比以前更瘦了,明明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养出点肉,怎么又瘦没了?他过得不好吗?
可是他当初离开不就是说想要过“正常”的生活吗?“正常”的生活不好过吗?
闻明隐隐有些心疼。
闻明很想像老友一样寒暄几句,可是努努力话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时十分健谈地嘴似乎临时罢了工。
这可不行,他得说点什么。
闻明看着钱文远纠结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虽然心里有点心疼,却仍略带讽刺地说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不会回来了吗?”
听见这话,钱文远无意识地用力搓了下指尖,他低头看一眼,指尖有点红,有些苦涩地开口道:“后悔了。”
闻明没想到他能这么坦诚,这是不是说明,钱文远对他还留着心思?
钱文远推了下眼镜,抬头朝他笑了笑:“这几年,挺好的吧?”
闻明说:“好啊,过得很不错。”
钱文远心里舒了口气,又觉得有些闷,矛盾的简直觉得自己要精神分裂了,他点点头:“那就好。”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闻明补上一句:“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强多了。”
钱文远身子一僵,突然觉得屋里有些闷,有点透不过气,手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指尖,留下一道深深地痕迹。
钱文远看见闻明的第一眼是不敢认的,他想云城这么大,他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再去遇到这个人呢?
他回来只是想离闻明近一点,从没想过再去打扰闻明。
闻明突然出现他甚至觉得是自己有病出现幻觉了。
坐在沙发上他一直不敢正眼看闻明,他理亏,他不敢。
他怕那双眼里会有怨,会有恨,他更怕那双眼太平淡,因为那意味着闻明已经不在乎他了。
闻明看他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忽悠重了,他皱着眉说:“别抠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伸手,想让钱文远把手松开。没想到他的手刚伸出去,便看见钱文远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缩,表情居然有一丝恐惧,在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又十分不好意思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闻明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迅速收了回来。
他搓了搓手指想,他在怕我吗?
想到这一点,闻明有些慌张,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唐突,起了逃跑的心思。
他站起身强装镇定的对钱文远说:“我不打扰你了,你快吃饭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我我先走了。”然后转身飞速离开了,没有再回来。
钱文远盯着门口半天似乎确定它不会再被敲响才察觉到自己心脏抽痛,头密密麻麻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