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07章
融合夏州和日国建筑风格的木屋庭院里,环境清幽,风铃在屋檐下时不时“丁宁宁”地响着。
院子是灰白黑的冷色调,石砖路是灰色的,周边铺的也是许许多多黑白色鹅卵石。几棵樱花树早已落尽了花瓣,光秃秃的树枝显得清冷,天空是不染的白色,远处寺庙影影约约的钟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冷色的。
左腾白坐在鹅卵石里的小石凳上,用右手撑着下巴,静静地观望着鹅卵石所围着的小池里游来游去的鱼。
“白,你在看什么呢?”松下久野跪坐在木屋中庭茶桌旁的垫子上,塌塌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红木圆框眼镜,将书放在腿上和蔼地问。
“我在看鱼儿们游泳,先生,”左腾白坐在凳子上左右晃了晃道,“为什么不把这几只鱼放到海里去呢?那里不是更自由吗?”
久野笑了笑,重新看起书,回答道:“这是淡水鱼哦,白,将它们放进海里会死掉的。”
“那为什么不放到更大的池子里或者直接放生到河里呢?如果它本不属于先生的话。”左腾白转过头看向松下久野,追问道。
久野抬了抬眼镜,放下手里的书,将茶桌上的烟斗拿起。他好像知道左腾白心里是想问什么了,意味深长地回答道:“这些鱼儿生来就活在小范围的水里,如果贸然将它们直接放生,无疑是将它们置于危险之中,同样也活不长哦。”
他将烟草装进烟斗里,点燃吸了口,对左腾白微微笑着。
左腾白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他一直知道这一点。
“当然,这些鱼儿生来并不只想在这片小小天地的,只是环境造就了它们的习性。如果生活在危机四伏、举步维艰的水域,就会使鱼儿获得更强的生存能力,这是环境所驱使,不管它是否愿意,”
久野含着烟嘴,望着樱花树枝上跳动的灰雀,道,“生活在安适水域的鱼儿自然就不会在意太多生死考验,而生活在恶劣环境下的鱼同样也理解不了它们。用尽一生力气去生存,这是动物所要自由所应该付出的代价,自由是崇高的,但获得自由的过程是艰难的甚至残酷的,所以两者常常保持着平衡。要改变这种局势往往只能依靠外力,两者自身是很难改变的。”
“那人呢?”左腾白又问道。
“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因为人类的感性与理性总是交织在一起,它是一本深奥的书,没有人可以完全读懂这本书。”久野歪着头,一口一口吸着烟,中庭上顿时青烟缭绕起来。
“先生也不能吗?”
“也不能。”
“哥哥又是哪种鱼呢?有好多人称哥哥为英雄,也有好多人说哥哥是坏人,哥哥既杀了人,又救了人,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左腾白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轻轻划动着。
“他有他的态度和看法,我刚认识滕青的时候,他也就比你大三岁哦,”久野眯着眼笑道,偏着身子,用手撑着头靠在木桌上。
“他处在一个不能只想着自己的位置,有着自己的立场,他背着许多大山……总之阿青是个很努力的人啊!”
左腾白点点头,用树枝在地上写着哥哥的名字。
“白,每个人生来就会活在局限里,受到各种各样的约束,人们可以打破限制,也可以欣然接受,这都不错,只要顺着内心的想法,对于其自身来讲都是好的起点,”松下久野放下烟斗,在桌上敲了敲,道,“因为你要走的路是你自己要走的,别人的指指点点在所难免但又无伤大雅,你无法做到让所有人都认可你夸赞你,总会有人不满于你的做法,但你就错了吗?他又一定错了吗?都不是,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善与恶。
拿羔羊来说,狼,就是恶,可对狼来说,保护羊群的牧羊人也是恶,而牧羊人对羊来说又是善。但我们往往将狼归为绝对的恶,因为我们从主观上就判断狼对羊的残忍是罪恶至极,而正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很少去评定猎人和牧羊人的善恶,可他们对狼来说,也是阻扰生存的恶魔不是吗?”
松下久野感觉坐得久了,干脆整个躺在垫子上,用手背挡在眼前,闭上眼养神。
半晌,他缓缓继续道:“对与错只有站在彼此对面才能判断,而善与恶也同样有着两个极端……”
说着,他又睁开眼,眼前浮现出左腾白天真无邪的笑脸。
“小白啊,你知道《刺客信条》吗?他们是‘服侍于光明,却耕耘在黑暗’的人。生长在阴影里的花朵也会向阳而生,白,世界上有很多事都会身不由己,‘背道而行’的前提是不失本心,毕竟……有些花从未开过,但我们怎么能说它就不会美丽?”
松下久野缓缓讲道,再次合上眼。
“先生,好难懂……”
“哈哈,像听故事一样听就好了,不必深究。”
久野没有再说话了,他对左腾白的担心常常埋在心里。左腾白是个十分善良无邪的孩子,但可悲的是却有着那样的暴力本能。他实在难以想象,当这个孩子极善的那一端锁链断掉,会堕入怎样的黑暗当中……
“先生,下雪了耶!”左腾白兴奋地喊道,从石凳上跳下来,在鹅卵石上站着,伸出手指接着飘落的片片雪花。他回过头看向松下久野,没有任何回应,久野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熊熊的烈火吞噬着夜色,火光冲天,浓浓的烟雾弥漫在四周,丰业伸出手,朝着大火抓去,想要抓住什么般,嘴里嘶吼着,但没有一点声音……
“呼——哈……呼哈……”丰业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满是冷汗,一下接一下喘着气。
“噩梦吗?”丰业伸出手扶了扶额头,简单穿上衣服翻身下了床。
他走到木柜旁,用水壶倒了碗水,将柜上的烛灯点上,端着走出里屋。外面很冷,丰业只在秋衣外面套了件毛衣,冷空气还是一股一股钻进他的衣服里。
将烛灯放在一旁,丰业将火盆从角落里拉出来,往里面添着干柴。
“哧”!
丰业划燃火柴,将盆子里的干草絮点燃,迅速地,小屋里燃起一簇温暖的火焰。
丰业吐出一口热气,伸出手烤着火,火焰在他的眼睛里跳动闪烁着,将他的脸映照得若隐若现。
他想起刚才梦里的场景,有些不知所以,往火盆轻轻吹了口气,火焰就像受惊了一样,颤动了两下。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丰业侧过头看向小窗外,那家早餐店的灯都还没亮起照进屋子,也就是说还不到六点……
还有两天放假,预示着新年即将来临,腊月24号,尚城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孕育着年味了。
丰业注视着炙热的火焰,想起以前和奶奶过得每一个新年。这个时候该是和奶奶一起贴对联了吧?该是帮奶奶挂灯笼的时候了吧?想起那对颜色都有些发绿的灯笼,丰业的嘴角轻轻上扬。奶奶又要偷偷给自己买什么东西了吧?或者用皱巴巴的红包装着折叠整齐的压岁钱,小心翼翼放在枕头底下了吧?奶奶总是要自己给她头发上扎上她新做的花簪,明明好大岁数了,还和个小姑娘似的……
丰业想到这,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难受。这突如其来的委屈,就是笑也会带着尴尬吧?
“奶奶,快过年了了,业业好想你包的饺子……”丰业哽咽地自言自语道,说完赶紧用手擦了擦眼泪,“不行,都快过年了还哭,多不吉利呀,是吧,奶奶?”
丰业又眯起眼睛,微微笑着。在火的映照下,眼角亮起两点晶莹的泪光。
六点过,那家早餐店点起门面外的灯,清冷的街道上,开始有许多人过路了。
丰业推开小屋的门,换上外套挎上包,看着黑青色的天空,深呼吸了一下,朝巷子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