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灯下黑
冯春黛依旧闭着眼,宛如神棍的口气淡淡道:“想学吗?”
她其实还有些意外的,冯如清的语言状况比她预想的要好。
冯如清点了点头。
她的手指控制能力不如冯春黛,单脚平衡站立的能力也不如冯春黛,时不时便会摇摇晃晃,站得很是艰难,但她倒是一直没放弃。
于是,冯惜时便眼睁睁看着这一大一小在杏树下站了两个时辰,一个如树桩,一个如春风料峭中刚抽条的小树苗。
他一直看到午饭时间。
冯春黛发现,午时刚到,冯如清便自觉放下了脚收回了手,像是体内有钟表控制一般,转身回屋。
有一个小丫鬟将饭菜送了进来就连忙离去了。
冯春黛看了看那份饭食,黄米饭、南瓜泥、鸡蛋羹。
她再看了看小姑娘穿的衣服颜色,以一种肯定的语气出声问道:“她喜欢黄色?”
冯惜时倒是没太注意这些,并不确定,“可能喜欢。”
“她应该会喜欢温暖明亮的东西。”冯春黛低声自语道。
冯如清吃完饭后并没有再出来,而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伏在小桌前写写画画。
她没什么表情,所以一举一动都显得有点淡漠,时不时会自言自语几句,但却不是正常的说话,而是一些破碎不成含义的单音节。
让稍微信点什么的人听了,恐怕会以为是在念咒。
冯春黛刚想走近,正在专心涂画的小孩便迅速护住了自己的稿纸,转身冲她凶狠地龇了龇牙。
明明上午的相处还很和谐。
她没有多少意外,更没有失落,反复无常在自闭症儿童里是很常见的。
她停下脚步,冲她摆了摆手,口中念念叨叨说着“不过去”,连说了两三遍的样子。
冯如清应该是听懂了,并且接收到了信号,没再龇牙,只是依旧戒备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埋下头继续涂鸦。
冯春黛找了张椅子坐着,从笔架上也拿了一支细毫毛笔,沾了墨在宣纸上认真写着什么。
冯惜时看了一眼,方方正正的格子,有些格子写着数字,有些空着。
他自幼在家塾上学,功课不曾落下,并且今年满十六岁后,冯相也是要他去参加青云书院的入学考核的。
所以他很轻易便看出了这些数字之间都具有一种联系。凭借着这种联系,似乎可以推断出空着的格子里应该是什么数字。
“这是何物?”他不免问道。
冯春黛头也未抬地答道:“数独。用来训练逻辑思维。”
短短一下午,冯春黛便写出了上百张数独九宫格,难度也不一。
冯惜时要走了,冯春黛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打算,只是问道:“她是不是还经常失眠?”
冯春黛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现了许多细节,而这些细节,冯惜时每每被问到时都会怔一下。
显然,他从未注意过。
冯惜时面色无异样,略微颔首后道:“如果你不走的话,那我先走了。”
冯春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冯惜时对待冯如清的态度怪怪的。
她故意问道:“你就不怕我一个人在这里,不小心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导致她病情恶化吗?”
冯惜时:“……”
回应她的,是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冯春黛忙道:“烦请冯小郎君替我跟我夫君带句话,告诉他我在明镜台不回去了,让他不用担心。”
托别人带话她不放心,冥冥中她就觉得冯惜时比谁都靠谱。
冯惜时离开后,先回自己的院子里用了晚饭,填饱肚子,才往春山居赶去。
天色刚黑下去,一路都挂起了灯笼。冯惜时赶到时,整个春山居的院子都没点灯。
纪音尘应该是还没回来。他想。
屋外很冷,冯惜时见院门开着,以为是冯春黛走时没关,便没有多想,径直进去。
借着月光,他隐隐约约看到卧房里有人影晃动。
不禁有些奇怪,纪音尘回来了为何不点灯。
他走进了卧房,想要直接把话转述给纪音尘就走,然而却没想到刚进去,便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倒是不难闻,可还没等他从这阵香味里回过神,黑暗中,忽然有一双玉臂圈上了他的脖颈。
柔软光滑的陌生触感突然贴近,以至于十六岁的少年登时整个人呆住了,脑海一片空白。
“从第一次见纪郎的时候,满儿才知原来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纪郎,满儿真的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都快疯掉了,你抱一抱我,好吗?”
冯月满声音娇柔,两手环在冯惜时的脖颈上,脑袋也依偎在他的胸膛上,也不知是因为太紧张了还是怎么,丝毫没有发觉少年的胸膛还是单薄的,根本不符合纪音尘的体格。
冯惜时最开始没有开口是因为没来得及,现在却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谁能告诉他冯月满怎么会在春山居?还是在卧房里,还光着胳膊?还把他当成了纪音尘扑上来?
如果是正常的弟弟,此刻为了姐姐的颜面恐怕会什么也不说,趁着夜色将姐姐打昏或推开,然后跑掉,并且将这件事守口如瓶。
但冯惜时显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只是沉默了半分钟左右,便重新找回声音。
而此时因为久未得回应,冯月满不禁皱了皱眉,又怯声道:“纪郎,我到底有哪点不如姐姐的?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觉,我听见了,你的心脏跳得好快。”
冯惜时:“……”你不要污人清白。
他实在忍不住了,将冯月满挂在他脖子上的手拽了下来,声音冷漠地开口道:“姐,是我。”
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时,冯月满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起是谁,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那个“姐”代表了什么。
直到冯惜时将她完全推开,摸着黑找到了卧房里的烛台点上。
烛光亮起,冯月满看见冯惜时的那一刻表情宛如看到了鬼。
她想要尖叫,偏还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惊吓过后良久,回想起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又羞又愤,恨不得当场魂归地府。
冯惜时淡漠的目光落在她只穿了里衣而露出的整片肩膀、锁骨和手臂上,片刻后什么也没说,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