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走以后，他们就是我
雒南县。
当李晟还在整顿兵马，磨刀霍霍准备对付另外两家豪强时，闯军的一部分残兵游勇却是跑到了这里，前来向李晟哭诉。
“火帅！闯王兵败了！我们死了好多人，大军彻底被打散了！”
一名头上缠着伤的义军士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着，发生在前日的那一场恶战，就仿佛是一场噩梦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李晟脸色阴沉如水，可他却并没有半分惊讶。
毕竟，这才是历史的真实走向，而他李晟的到来，也并没有让这件事发生根本的逆转。
这其中固然有李自成等人不听谏言的原因，可是也同样告诉了李晟另外一个道理，他所掌握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改变闯军的决策。
当然，眼下的失败并不重要，因为历史上的李自成依然成功地逆袭，最终完成了攻占京师的壮举。
但问题是，闯军或者说大顺的最终命运，依然走向了失败。
李晟想要改变这一切，就要进入闯军的核心，成为能够决定闯军未来发展方向的掌舵手，否则他只能被动地跟着李自成等人经历眼下的兴衰，最终战死在这个兴衰的过程当中。
他不愿意，他也不可能甘心跟着李自成走向最后的失败。
想要改变，李晟就必须要拥有自己的力量，而忠贞营才是他的根本。
李晟的脑海瞬间百转千回，他对着一旁的薛原道：“先带他下去好好休息，暂时不要让他们接触外人等我将雒南县打扫干净，再迎闯王进城！”
所谓的打扫干净，自然是对付剩下的郑家和许家，不过他们虽然同属地方豪强，可他们跟王家也略略有些区别。
王家多田地，多家丁，本身就是最难打下的一颗硬核桃。
郑家则擅长经商，手中捏着一支商队，武力仅次于王家。
至于最后的许家，府里则是出了一个进士和两个举人，算得上方圆数百里有名的书香门第，掌握的武力也基本上是最少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因素，才使得王家被击破时，郑家和许家没有选择伸出援手，而在此之后则对李晟在雒南县大举征兵，分发粮食，训练军士的举动冷眼旁观。
在了解到这些情报之后，李晟也改变了使用武力的想法，他很快就派人去给郑家和许家，递上了自己亲手写的书信。
信件里的内容只有一句话，要么合作，要么死！
以目前李晟手中掌握的力量，他完全有能力这么做。
等到派人送去信件之后，李晟转身就进入了县衙书房，这里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软禁顾言的牢房。
在此之前，李晟每天都会派人将自己做的事情，向顾言简单说一遍，因此这种软禁也只是限制他外出，并不限制他知晓外界的消息。
此时的顾知县正在书房内挥毫泼墨，他听到脚步声后，却是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半点视自己为俘虏的觉悟。
李晟走上前来，简单看了两眼顾言的大作，他也不懂书法的奥妙，很快便转过了视线，语气淡漠地望着顾言说道：“闯王已经兵败，很快就会来到雒南县，若是想要活命，就赶紧收拾东西滚吧。”
听到这句话时，顾言似乎也没有丝毫奇怪，但也没有出言嘲讽，而是极为冷静地说道：“看来，你认为一旦闯王来了雒南，在下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可你怎么就知道，闯王不会死于乱军之中呢？”
李晟负手上前，并没有直接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面无表情道：“顾先生是读过书的朝廷命官，想必应该听说过崇祯八年时山西巡抚吴甡的《急议梳》？”
听到这句话，顾言顿时一惊，他作为官场中人，自然是看过那本大名鼎鼎的《残黎望恩孔急议蠲万不容缓》，可问题是，区区一个十七八岁的流寇，竟然也知道这本奏疏？
简直怪哉！
一时间，顾言只感觉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厚重的迷雾，只得轻声叹气道：“这道疏，在下也是有所耳闻。”
李晟脸上泛起一丝笑意，道：“不知顾先生，能否说说这其中的内容？”
顾言深深望了李晟一眼，道：“在下记忆还不错，默诵一遍就是。”
说完，他将手中的毛笔搁下，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将整个奏疏默诵出来。
“晋民有三苦：一苦于凶荒，无计糊口则为盗；一苦于追呼，无力完粮则为盗；一苦于杀掳，无策保全则为盗。此三苦不除，尽人皆盗，比户皆盗也，特有待而起耳。”
“秦中覆辙，殷鉴不远。臣故曰：未来之盗无穷也。昔唐太宗与群臣论止盗，谓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役繁；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
“臣尝行间目击有数千家之邑，竟日不见炊烟，但数间破屋，仰见天星而已。惟见白骨横野，一二老婺衰翁，奄奄气息不属而已。盖其庐舍已荡为黄埃衰草”
默诵至此，顾言似乎已经明白了李晟的意思，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却是默不作声了。
李晟步步紧逼，沉声道：“纵使闯王于乱军中战死又如何？难道朝廷就能扑灭流民之乱吗？殊不知，只要天下还有人处于饿死、冻死乃至于被欺凌的境地，这场仗就还会一直打下去，死了一个闯王高迎祥，还会有一个李自成，死了一个李自成，还有我李晟！”
“哪怕我死以后，天下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我走以后，他们就是我！”
顾言神情复杂地望着李晟，他曾经以为，这些犯上作乱的流寇哪里有什么见识？无一不是只知杀戮之浅薄之辈，他早已经做好了为大明朝殉节的准备。
然而，李晟的这一番话，却如同晨钟暮鼓一般，打在了他的心头。
是啊，大明朝走到了今天，难道真的只是所谓的高、李、张等匪逆所致吗？他们只是其中的代表，代表着那些散布在大明国土上的流民，那些吃不饱穿不暖几乎活不下去的百姓，来跟朝廷讨一个公道吧。
顾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世事洞明皆学问，他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忠君爱国的思想，使得他根本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思考罢了。
可是，当真正有人把这层窗户纸撕碎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只能去听去接受，即便想要进行反驳，却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根基
李晟望着陷入沉思的顾言，他知道对方不会那么轻易接受这一套，不过只要他开始思考这其中的关系，或许总有想明白的一天。
他轻轻掩盖住书房的门，慢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