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鱼妖
不用梦寐神妖说，眼前能有三只眼的人形生物，任谁看都知道是妖。
但恰恰是此妖睁开的额中眼，将妖七从迷思中拉回现实。
恢复神志的一刹那，妖七身子控制不了地轻微抖动。在梦寐神妖的传讯下，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理解了自己被栖茔花迷惑的事实，以及眼前立于花海的三眼妖的实力。
三眼妖看了眼妖七，并不急于动手，手中成捧的栖茔花被它当作解馋小吃一般，一把把薅下来往嘴里送。脸颊两侧似乎还有翅膀随着咀嚼动作而动？
妖七皱眉一看，那翅膀薄如蝉翼，还在月光下反射着磷光——分明是鱼鳍。
再看那妖的拟态人皮上，也成斑状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鳞片，银中映彩，与青白的肌理连成一片、难舍难分。
“这是什么鱼妖？”妖七问梦寐神妖道。
“杂鱼吧。”梦寐神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派不上用场。
人是杂人，鱼是杂鱼，万千生物在他眼里，不过都是以前面加不加“杂”字便可以简单分类的。
鱼妖似是嚼到了根茎的苦汁水，眉目一皱，赶紧呸了出来，一出口便是字正腔圆：“我，什么喂狗鱼的东西，真难吃。”
“…至少现在能肯定它不是狗鱼了。”妖七默默道。
随后它看向妖七，晃了晃手里的残花败叶：“你要一起吃吗？”
妖七沉默了。为什么这妖在遇到人时，不惊不惧不战不逃，还如此熟络自然啊？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飘着的梦寐神妖，谁料鱼妖也跟着他的视野向上看了看，表情十分奇怪，就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抬头一样。
“它看不见你？”妖七用意念问道。
“我现在的形态虽然来自本身灵力，但在你灵力的控制之下，杂妖们只会觉得你在身边放了个防御术式之类的东西，是看不清我真正的样子的。”梦寐神妖懒懒道。
妖七有些火大，他想起了当初梦寐神妖第一次化形时自己还问过他，别人是不是看得见他，只被一句“你可以试试”给轻飘飘打发过去了。
天下妖固然蛇鼠一窝，梦寐这妖便是蛇头和耗子王，黑心的程度都比别妖多一些。
“人类，你在看什么？”鱼妖先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知道我是人？”妖七脸色古怪。
鱼妖疑惑道：“为什么会不知道？”
“既然知道我是人，为何这么和平地与我交谈？”妖七见这妖通智颇高，开始聊起了天。
鱼妖更加不解了：“你打不过我，我也没必要非赶着你杀不可。今夜我已有食物了。”
妖七醍醐灌顶。果然妖的思维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但这鱼妖确实说得也没错，就像自己在山上打兔子一样，若是打够了数，即使再有兔子出现在他身边，他也懒得去捉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嘴痒多问一句：“人肉难道不比花瓣好吃多了？”
鱼妖听后哈哈大笑不止，鱼鳍被笑得像扑棱翅膀一样，好不容易停下来了，它甚至在嘴角笑出了白沫。
“人类真的是，都莫名自信啊。”
鱼妖摇了摇头，嘴边的泡沫便随风消散了：“人是杂食动物，杂食的，肉都腥臭。我不喜欢。植物当然比你们好。”
原来是能吃，但没必要。他第一次作为人类这个种族被评判了，还是在鄙视链的最底端。妖七不由得笑了。
一人一妖间的气氛也经过这几番问答后缓和了不少。
“那，如果我想吃你呢？”妖七脸上还未褪去轻笑，开口问道。
鱼妖又开始发笑。这次笑得近乎发狂，仰头大笑的嘴里不断吐出新泡泡，在月光下流光溢彩。
要是不知道这是口水泡，看起来还挺好看的。妖七心想。
“比起吃我，你已经要被吃了。”鱼妖笑罢，指了指妖七的脚边。
栖茔花像缱绻念主的猫儿一样，早已密密匝匝地爬满他的脚背、攀上他的脚踝，大有傍树菟丝草的意思。
李现道简直不是大夫，是个神棍。他那天说的话还真应验了——你若掉以轻心，必遭反噬。
“你的血比普通人血更多了妖味儿，这些花爱你爱得紧呢。”梦寐神妖看戏的语气从头顶传来。
“那真是承蒙错爱。”妖七指尖跳火，掌心覆下，群火丛丛中片花不留。
是不是太好对付了点？一路过来太多妖魔鬼怪，让他习惯于应付能力之外的局面，这么顺利地打败，竟让妖七有些不安了。
不过这也说明，栖茔花对于猎妖人来说绝不算过于棘手，只是对普通人来说难以防范罢了。一想到当初参域作为顶尖的猎妖人还对没有还手之力的阿黄下手，妖七的后槽牙就又咬紧了几分。
但再抬头时，鱼妖却动了大怒：“你烧花？”
妖七还没来得及回答，侧脸就被不知什么划过，浅浅地卡在脸皮上。扒下来一看，是片鱼鳞。
这鱼还真懂事，上场前先自己给刮了鳞，省的他费事了。
鱼妖倒是很惊讶：“你脸皮这么厚？”
“……你还是再多学点人话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妖七身影飞速上前，一人一妖即刻缠斗在花海之中，打得是飞梨散雪，煌煌如月下沙。
鱼妖轻盈地踏飞于空中，身上两条人腿使得不是很惯的样子，身子却柔若无骨，明明朝着地下，上半身硬生生扭转过来，又接住了妖七的一招流火。
自高往低的流火如瀑布般倾覆，鱼妖一挥臂，上面的鳞片便簌簌掉落，于空中交错相接成为轻甲，薄如丝缎的一层，轻轻巧巧地接住了来势汹汹的火焰，鳞片在火中熬煎时会变成一簇簇泡沫，往四周荡悠。
而妖七的视角，便是遮天蔽日的泡沫包围住了他四周的空间，目之所及，只有一个个此鱼的口水泡，和泡泡里反射的无数轮天上圆月。
“你真的要吃这玩意当夜宵吗？你看看四周，全是水分，估计一上烤架就缩水成炭星肉了。”妖七在半空中先用灵力稳住悬浮的身形，看着周围疏而不漏的泡沫监牢，实在有些头疼。
梦寐神妖哼笑两声：“人肉虽然没有动物肉好吃，普通妖肉却是没有人形妖好吃。我吃过的妖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别废话了。”
“得得得。”妖七刚琢磨怎么破这口水阵，四周忽然传来“噼噼啪啪”声。原来是泡沫一个接着一个开始破裂，破开的泡泡往外爆出针状的攻击，四面八方直冲被包在中心的妖七而来！
“用灵力护体。”梦寐神妖迅速指示道。
泡沫的碎裂带来不小的冲击力和响声，掉落在栖茔花海里的妖七身上的护体光晕像被狗啃过一般，坑坑洼洼，刚刚的泡沫攻击就像个刺猬一样在他身上滚过。
“好丑……”妖七看了眼自己身上每一处平整的灵力，马上先暂时撤去。
鱼妖却惊讶了：“人类，你的肉-体很强壮。”
“我知道。”妖七放了把火烧干净自己身边的栖茔花，再拍拍身子站了起来。
鱼妖歪头看着他，不知哪来的鱼鳞又冷不丁直奔他的头脸而去，这次却被妖七徒手抓住了：“又来？你不知道与人类战斗时，同样的招最好不要用两次吗？”
正说着，妖七的手背忽然刺痛。转手一看，一枚鱼鳞牢牢地插在他的手背上。
这难道是趁他刚刚伸手捏住前面鱼鳞时、这鱼妖利用视觉死角掷来的？
殷红的血从手背细细地流下，看得鱼妖眼露渴望：“可以给我舔一口吗？”
“你不是吃素吗？”妖七被妖的思维搞得头疼，一会说人肉酸臭，一会又想喝口人血，毫无逻辑可言。
“花都被你烧焦了。”鱼妖撇了撇嘴，“我好久没吃过人肉人血了，要不是主人……”
“主人？”妖七一下抓到了关键词。
鱼妖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没有说主人。”
“你说了。”妖七道。
“我没有。”
“你说了。”
“我没有！”鱼妖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道混着鱼鳞的泡沫攻击。
与之同时，花海四周传来了影影绰绰的灯火和人声：“什么人在那？！”
妖七见势不好，刚刚的打斗声响过大，引来了住在这的满家人，赶紧跳到墙上翻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和鱼妖说“回见”。
奔逃路上，梦寐神妖幽幽问道：“你为什么和它说回见？”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与它在肚子里见。
“你觉得能出现在满家院子里、还是在栖茔花丛中的人形妖，满家人是都瞎了聋了不知道自己家里潜伏着这么个东西吗？除非有内鬼掩藏踪迹。”
“你的意思是，它是有主的妖？”
“甚至可能是满家主人。”至于是老东家，还是少当家，那就不好说了。
妖七凌空跳下一个小山坡，如猫般无声地落在草地之上。再翻一道墙就到童芜院子了。
回头一看，满家的山头已经是灯火通明，配上这几天为了办喜事扯上的红绸挂彩，在夜色中显得幽红诡谲，竟透着森森鬼气。
满家的水，可能比他想得还更深。妖七忽然有些明白满菱眉心中始终化不开的一些东西了。关于栖茔花的事，她又知道多少呢？
不止是满家，还有童家……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内挥散不去。
妖七翻窗进了屋子，童芜还在床上酣睡，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他的睡颜却格外平和，让人见了便心静。
妖七躺回地上的被窝，松开一直虚握着的手心，里面躺着两株完好的栖茔花。任是被拔得匆忙，奔逃动作再大，它们也没被外面的夜深露重所伤，依然白得令人心怜，一点都看不出是会贪婪吸食其他生物精血直至皮瘪骨干的罪魁祸首。
只要给得够多，就会暂时安分是吗……看着手心里不堪一握、娇弱无比的花，妖七却想到了参域。在参域眼中，自己没有半点利用价值时，便可轻易被当作筹码欺压玩弄；有了用处时，自己哪怕快死了也是他守在自己身边。
这便是小八心心念念要成为的猎妖人么？真不值得。话说回来，自己何尝不也是这种人呢，小八却也一直掏心掏肺地对自己好。
妖七手心倒扣护着花，阖目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