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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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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荒”——一片肥沃的土地,一片神奇的土地,一片英雄的土地,一片蕴藏着无限生机与活力的土地。在这片黑土地上凝聚了几代北大荒人的梦想、青春和热血。

    北大荒的四季界限分明,春天的温柔与体贴,夏天的热烈与奔放,秋天的透彻与丰盈,冬天的粗犷与豪放。北大荒的景色,北大荒的文化,映衬了北大荒人的性格。作家刘国林先生用他热情奔放的笔墨尽情抒展,尽情描绘,给世人留下了一幅幅精致美幻的风情画卷。

    在婚后的假日里,国林陪伴妻子秀云同去她娘家串门。她娘家在三江平原的腹地,下火车还得走二十多里路才到。初到乡下,感到一切都不习惯。他爹是个老实厚道的庄稼人,除唠几句家常嗑儿外,再也没有啥话语了。国林一天除了吃饭、看书、睡觉外,也再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时间长了,心里总觉得空虚无聊。倒是秀云的老妹妹挺讨人喜爱,她九岁,圆敦敦的脸庞上镶着一双天真、调皮的大眼睛,是个机灵鬼。她好像看透了国林的心思,笑嘻嘻地问道:“待不住吧?姐夫,你若愿意,我领你散散心去!”“上哪儿去?”“到野外玩儿呗!不过你得紧跟着我走,俺这儿狼可多啦!”国林被她说活心了,正好寂寞,就说:“去就去呗,你都不怕狼,我还能怕狼!”

    说走就走。小娟挎着个篮子蹦蹦跳跳地在前边引路,不多时就来到草塘边。这么美、这么大的草塘,国林还是第一次看到,记得儿时的家乡也有草塘,相比之下就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走进草塘就像置身于海洋中一样。

    朵朵浪花在身前身后跳跃,翠绿翠绿的,绿得发光,绿得鲜亮,欢笑着,踊动着,一浪赶一浪,扑向远方。仔细观看,那绿浪是一层一层的,靠近身边的那一层呈鲜绿色,远一点的呈翠绿色,再远,便是墨绿色,越接近茫茫的天边,越是墨绿一片。游走在草塘之中有如醉梦初醒,一半思绪随绿色飘向远方,而另一半还在醉梦中倘佯。草是够高的,有时淹没了小娟的头。可小娟在草塘里走得是那样快,像一只突奔的小鹿,尽情地跑着,跳着,那粉红色的裙子随着轻盈的脚步有节奏地摆动,时而像一团一簇的山花,在绿草丛中时隐时现;时而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在碧波上荡漾。国林加快脚步,有时甚至是小跑也赶不上她。谁知是她习惯了呢,还是故意在国林面前显示她的本领?没办法,只得呼唤:“小娟……”而她却突然出现在国林身边,故意大声回答:“我在这儿。”本来国林以为她出去挺远了,却竟在身旁藏着。国林被她逗得哭笑不得,而她却眉开眼笑,想必是故意要看国林这个书呆子的洋相吧?本来小娟是个闲不住嘴的调皮鬼,有时一转眼就又没了,任凭国林怎么喊也不吭声,只得顺着她蹚出的草缝急急追赶。不知是追得心切,还是跑得太急,一不小心竟被横草绊了一跤,眼镜也甩掉了。“该死的草也跟着故意捣乱!”国林嘟囔着骂了一句,伸手先摸眼镜,身后却传来“咯咯”的笑声。笑声在草塘里传得很远,像银铃似的,连草木行云都在笑声里抖动起来。戴上眼镜仔细看那横草,才恍然大悟,竟又是小娟捣鬼!原来是小娟偷着把两撮草拴在一起,弄成草绊子,把国林绊个倒栽葱!国林有些生气了,可回头看小娟,她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顺着眼角笑出来了!她边笑边告诉国林:“蹲在你身旁,听你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看你那个着急劲儿,就好像身后有狼撵来似的!那么大个人,像小孩似的胆小,还急成这个样儿,你说有趣儿没有趣儿?等回家我把这些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姐,看叫人家笑掉你的大牙不!‘咯咯咯’……”她的小嘴里,仿佛装满了过多的笑,稍有触动,就禁不住要飞溅出来似的,笑起来就没完。国林不由得羡慕起小娟来,孩子的心灵就像一张白纸,能润出最生动、最优美的图画呀!国林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小娟,别没大没小的,都二年级了,还跟老师开玩笑?”“呸!谁承认你是老师?”小娟歪着头,小嘴巴巴地说着,“我姐都偷着告诉我了,让我管你叫姐夫!还告诉我别调皮,别跟姐夫没大没小的,可我偏不听,非得气气你这个姐夫加老师!”

    国林一看用大话唬不住她,就又换一副商量的口吻说:“小娟,你真乖,我问你,这草塘美吗?你爱这草塘吗?”这一招儿真灵,小娟果然收起了调皮相,天真的回答:“谁敢说俺这儿不美?‘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你听说过没?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若是春天来就好了。那时的小草刚发芽,河里刚开化,藏一冬的鱼都从冰里钻出来了。‘开河的鱼,下蛋的鸡’,最香!今年春天给你邮的鱼干都是我捞的呢!”说到这里,小娟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倾尽胸中所知,像数家珍似地告诉国林:“说是用瓢舀,一点儿不掺假。这时候水凉,不能下河,就得站在岸上用水捞子捞。鲫鱼呀,细鳞鱼呀,鲶鱼呀,草根鱼呀,啥鱼都有,一捞就是一蓝子!这时候你若是吃腻鱼了,就挎个篮子捡野鸭蛋。呀,俺这儿野鸭蛋可多了,一窝连一窝白花花的,进草塘你‘噢噢’地喊几声就行,野鸭子就吓飞了,顺着野鸭子起飞的地方找,保管一堆野鸭蛋!”讲到这里她歪脖想了想,又纠正说∶“不,不全是这样!”“是不是我不知道,反正你怎么唬我都行。”“你们城里人还抗我唬?我真就不唬你,真是的!”小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竭力辩解着:“若是野鸭子抱恋了窝你是吓不飞的。有一回走到窝前,它还一伸脖一缩脖地跟我捉迷藏,当我没看见呢!你想,它好不容易下了那么多蛋,能轻易就白给你?”说到这里,小娟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问国林:“哎,姐夫,你说今早上的咸鸭蛋香不!”“香,咋不香呢?”“那就是野鸭蛋!不是家鸭下的。你若愿意吃,顿顿给你煮,还有半罐子呢!”小娟打开话匣子就没完,国林故意逗她:“你别光说北大荒美,若是冬天呢,天天刮大烟泡,冻得人出不去屋,那就没趣了吧?”“没趣?冬天有冬天的乐趣呢!到那时就穿得像棉花包似的,戴好皮帽子、皮手闷子,手里提着根棍子到草塘里撵野鸡,撵狍子。天越冷越好,雪越大越好,冻得野鸡眼睛都睁不开,成睁眼瞎才好呢! 它冻急了,就把头往雪里插,你到跟前像拔萝卜似的,就把它拔出来了!别看狍子跑得快,可在雪地里就不行了,陷得拔不动腿,眼睁睁地让人逮!”“你撵过野鸡吗?”“不,我没撵过,都是听爸爸讲的。”小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若出去也能撵的,就是我妈不让去,怕我冻坏了手脚……”“噢,这么说北大荒好得哪儿也比不上了!”“北大荒就是好,哪儿也比不上!”“那你说现在怎么个好法儿?”“这我可不告诉你了,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你自己看呗!”小娟知道国林又逗她,就故意关上话匣子,一声不吭了。

    往前没走多远,就听小娟喊道:“快来呀,姐夫,这回可别跑丢了眼镜!”国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跟前,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方圆几十米的水泡子,水面波光粼粼的。仔细观看,鱼儿在水中挤挤搓搓地游动着,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中,水面上泛起细碎的涟漪。国林禁不住惊叫起来:“啊,鱼!”急忙脱掉鞋袜跳进没膝深的水里逮起来。一条条筷子长的鲶鱼,手掌宽的鲫鱼,不住地往岸上抛,小娟也不停地往篮子里拾。逮着,逮着,忽然,“哗啦啦”,许多雨点落在身上、脸上。国林一惊,下雨了吗?抬头观看,竟又是小娟捣的鬼。小娟笑着:“你真是贪财不足哇,篮子满了,还往哪装?”啊,实在是太高兴了,光顾逮了,竟没瞧篮子能不能装下!国林恋恋不舍地上了岸。小娟问国林:“你知道这里的鱼哪来的吗?”“那还用问,有水就有鱼呗!”“谁还不知道有水就有鱼?若不哪来的鱼?都是河涨水溢出来的!”

    国林举目四顾一片茫茫的草塘,哪里有什么河呀?小娟紧走几步,拨开眼前的芦苇,啊,一条小河奇迹般地出现在国林的眼前。河水文静静、澄清清的,像镶满一河的水晶。芦苇、蒲草的影子倒映在清清的河水里,显得更绿了;天空倒映在清清的河水里,显得更蓝了;白云倒映在清清的河水里,显得更白了。这一切,就像一幅优美的风景画,给人一种既真切又空灵的感觉。啊,多美的草塘,一条小河的美妙之处都难以用语言描述。国林朝前紧走几步,真想捧起这清凉凉的水痛痛快快地洗一洗脸,但是国林踌躇了,犹豫了,生怕弄坏了这美好的画卷,生怕摇碎了这满河的水晶。这当儿小娟又禁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我告诉你,这河里的鱼才多呢,大人白天没时间逮,就在河上截鱼亮子,哪晚上都接五六百斤!尽是大鲶鱼、大鲫鱼,黄乎乎的,白花花的,若是让你看见,饭都顾不得吃,觉都舍不得睡呢!前院我柱子哥的鱼亮子就在前边不远,他今天还答应卖鱼回来给我买个连衣裙呢,不知买到没有。走,咱俩看看去,再叫你开开眼!”

    小娟领着国林挨着河沿儿往前走,拐过一个河弯儿,远远看见羊群在河边吃草。时而分散,像珍珠撒在草丛里;时而聚在一起,又似白云落在草丛中。小娟喊道:“快到了,看到羊群就能找到柱子哥的鱼亮子啦!”“这是你柱子哥的羊吗?”“不,是大凤姐家的羊!哎,怎么光见羊群,不见大凤姐呢?”

    小娟说着翘起脚尖举目四望搜寻着,国林也举目四面环顾。小娟正要呼叫,国林猛然瞧见羊群旁的一簇柳丛正在晃动,两个人影坐在柳树荫下头挨头肩并肩地唠的正欢呢,时而传来隐隐的笑声。国林想,这一定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谈情最忌外人,国林忙悄悄喊住小娟。小娟不解地正要问国林怎么回事,国林用手往柳从一指,小娟翘脚一瞧,差点笑出声来,赶忙用小手把嘴捂上,悄悄地领着国林照原路回来了。倒是“无声胜有声”,柱子和大凤的爱情那么热烈,又是那么富有诗情!这不也是一幅难得的风情画吗?看到此情此景,国林不禁回想起在公园里看到的热烈场景。方圆有限的公园里,竟要容纳数对恋人,一条长椅上也要坐上好几对。坐着谈常受到干扰,走着谈也时常被游人打断柔情蜜意呢!

    国林一时激动,忍不住回头张望,可那茫茫的草塘早已把这对情人掩藏起来了,只能看见绿色的波涛随风起伏。啊,迷人的草塘,可爱的草塘,正是你吸引了青年男女在这尽情地热恋着,倾诉着内心的爱慕之情;正是你摩挲着一个个绯红的脸颊,逗出“咯咯”的笑声,使对对情人沉入美好、幸福的向往之中。想到这里,国林百感油生,这草塘的一切一切都是妙不可言的画,浑然天成的诗,没有音符却有动人旋律的歌啊,怎能不令人赞叹、神往、陶醉?不知道秀云童年时候是否来过这里,是否对这里也有好感?何不回去把草塘里的情趣都一点不漏地告诉秀云,如她有兴趣的话,就陪她再来走走,那该是何等的美事呢?

    三春不如一秋忙,绣女也得下绣床。北大荒是盛产大豆的地方,素有“中国大豆之乡”的美誉。经过几代人的开发、建设,北大荒已经成为祖国的大粮仓,成为国家稳固的基石。

    大豆摇玲的时节,是北大荒收获的季节。走进广袤无垠的成熟的豆田,如同走入图画一般的境界之中。一阵秋风吹过,眼前挂满密荚的豆稞像美人的耳坠似的,微微摇晃,铃铃作响。像春风吹过树林,像春泉淌过山涧,像海浪轻轻拍击崖岸。不,像世上最美的音乐,使人为之心动。

    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国营大农场是用机械作业,收割机同时脱粒,伴随机械的轰鸣声和运载汽车的喇叭声,一车车黄澄澄、金灿灿的豆粒运往国家的大粮仓加工储存。而国林的家乡,公社的社员们还在从事着比较原始的劳作。割豆的农民前腿弓,后腿蹬。“咔嚓咔嚓”的响声,若水石相搏,声声有韵;若折树断柳,清亮脆响。一道道阳光在刀刃上闪动,一缕缕豆稞整齐均匀地排在身后。割得是那么欢快,那么有力,富有和谐韵律的美。卷起的背心,固定成型的姿势,粗犷,憨厚,奔放,像一座座雕像。

    装满豆稞的马车在豆海里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地航行。车的左右,是挑豆稞的姑娘。每一杈,掀起一片金色的云霞;扣到车上,变成金色的小山。一下一下,像是上下忽闪着的翅膀,那么深沉有力。富有弹性的脚步,节奏分明,显示着她们青春的活力。一件件花衣裳,紧紧裹着丰满的腰肢,流露出一种不加雕琢的朴实的美。挑着收获,也挑着浓悠悠、美滋滋的喜悦。仿佛不是在装车,而是在用纤细的绣针穿织着云霞锦绣。秋风轻拂着一张张苹果似的脸蛋儿,弥漫着欢声笑语和那溢香流彩的家乡小调。搏动着的是希望,摇曳着的是向往,蹦跳着的是收获的心音。

    车老板儿稳稳地、悠悠地站在车上,由它颠,由它晃。一切景致也在悠悠地晃动着,晃出诗一般的境界。这是运动着的美,变化着的美,瞬间的美。一车大豆,一车悄悄话,一车“嘻嘻哈哈”的故事。鞭子在空中一颤一颤的,猛地又抖出一个漂亮的弧形。红缨闪过,迸出“啪啪”的脆响,充满了激情。望着那一长溜的装满豆稞的车队,听那悠扬轻快的铃声和那“得得”的马蹄声,实在让人陶醉。此时,豆海沸腾了,豆垛像一座流动的山,随着姑娘们巧手的舞动,变成颤动的琴弦。纤纤素手上下舞动,满头乌发也随之频频耸动。仿佛是在得心应手地弹奏一曲动人的乐章。豆粒飞泻,溅起一道金色的瀑布。那瀑布刚一触及地面,便卷成飞旋的波澜。越卷越急,仿佛是从大地深处迸出的金色喷泉,一簇簇,一串串,错错落落。还是桥岳北的诗写得妙:“不知合浦珠,孰落知多少?”是的,北大荒的珍珠多得数不过来,多得堆积成山,一褶又一褶,重重又迭迭。

    倾耳静听,脱粒机婉转轰鸣声带有柔和的震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像是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协奏。声急处,音响清脆高昂,像小提琴的高昂区;声缓处,发出沉沉的粗音,犹如大提琴的嗡嗡喁语。轻轻地奏,缓缓地弹,徐徐地扣,挺挺地打。此情此景,那不易激动的心海也掀起狂波巨澜。无论是绽满皱纹的老人,还是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花枝招展的姑娘们,都情不自禁地掬起一捧大豆,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一边倒腾,一边咂巴着嘴唇儿。眼睛乐得成了一牙弯月儿,脸上笑出一朵花儿。索性脱掉鞋袜,赤着脚板儿在豆堆上走几圈儿,过过瘾。黄灿灿的豆粒儿,缠绕着人们的脚踝轻抚着人们的脚掌,撩拨得人心里发痒。那么得意,那么舒服,充满着童话般的情趣儿。不用说,人们被这激动人心的场面感染了,被这激越昂奋的乐曲陶醉了。那金色的瀑布就像北大荒烈性的烧酒,从天空泼将下来,把北大荒人全都灌得醉醺醺的了。那神气,那韵味儿,和那美滋滋的享受甜丝丝的惬意,真是无与伦比。

    这绮丽无比的大豆摇铃时节啊,这辽阔美丽的北大荒啊,这豆海浪花里飞出的欢乐的歌哟!……

    4月,北大荒的冰消了,雪融了,齐腰深的荒草经春风一吹,哗哗地干透了,点根火柴就能形成燎原之势。此时正是北大荒人烧荒火的好时节。

    北大荒人烧荒火,像迎接盛大节日那么隆重,像准备重大战役那么认真。整个北大荒在统一号令下,都在同一时刻动起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汇成浩浩荡荡的烧荒火大军,开向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安营扎寨。

    清晨,荒原在薄雾的轻纱里沉沉地睡着了,也许还做着梦吧?突然,有一线暖色,微微晃,轻轻摇,不动声色地抹上画布来。环顾四周,这一处或那一处骤然间也绽开一朵朵蓓蕾,继尔变成一朵朵红云,一片片霞光,飘呀,飘的,飘到眼前来了。这是无声的讯号,烧荒火开始了,整个荒原沸腾了,风裹着浓烟,卷着火舌,围绕在烧荒人的身后转。一个人,就是一条火龙;一串人,就是一缕舞动的红飘带。龙腾虎跃,虎啸龙吟,象跑接力赛似的朝同一个目标集合,聚拢!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象一首抑扬顿挫的歌曲,此起彼伏地延伸着。烧荒火人的心也随着荒火起落,摇晃,象起伏的音韵,似流动的旋律。一排排烧荒火的人,就是一队队的合唱团,烘托出烧荒火的高峰,展示出烧荒火的主题,撞起山鸣谷应的回音:天地间一切都在崩溃,一切都在消失,唯有这火的奔流,焰的跳动,风的回旋。这是多么使人沉醉,使人激动,使人奋发的场景啊!

    姑娘们也烧荒火来了。北大荒的女儿个个都像刚拔节的芦苇一样,鲜嫩嫩,水灵灵的。她们心地淳朴,性情爽直,天生一副好热闹,爱欢笑的情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和烧荒火结成朋友了。一吸到草炭味儿的空气,她们的心就开始荡漾了。草炭的香味儿已张开柔软的翅膀,把她们拥抱住了,如惊似喜,不由自主地加入烧荒火的行列里来了。她们都大手大脚,有着北方女人大的骨骼和宽厚身板儿,在荒原里像突奔的群鹿,跑得飞快。鲜艳的头巾飘飘的,像闪动的小彩旗;时髦的服装抖抖的,像春杨迎风哗哗响。那轻捷,那壮健,那姿态,竟有说不出的妩媚。近瞧,他们的双颊被荒火烤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汗珠。衣服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衬托出圆润,衬托出曲线,衬托出不加雕琢的美。美在婀娜,更美在神韵。张开小嘴,吐出的是银铃般的笑声,珠子似地滚落在荒原上,一颤一颤地有极好听的韵儿。谁都得承认,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楚楚动人的风情画。

    小伙子们喜欢骑马烧荒火。这是他们的创造,别出心裁。马儿“咴咴”地叫着,仰脖昂首地在荒原上奔驰,后拖着长长的火龙。颤抖着,摇曳着,卷起浩浩雄风,滚滚云烟。骑在马背上,他们只觉得整个身心都飘起来。那马儿“哒哒”钝响的节奏,那鞭儿晃晃闪闪的自豪,那火苗相伴相随的蹿跳,是他们享受不尽的快乐。一串铃声,一串笑声,荡漾在火的海洋里,撞击着天空,拍击着小伙子们的心。他们的心花怒放出绚丽的憧憬,怒放出美好的联想,闪耀出一种喜悦,一种激动的光彩。直到汗珠含着火光,在他们裸露着的前胸冲出一条条小溪,金红色的光晕从他们的脸上滑落下来,泼洒在刚刚掠过的草丛里,直到累得腰也直不起来,弯得象一张弓,才算尽兴,才肯罢休。何等旷达、何等豪壮、何等热爱生活的北大荒的小伙子们哟!

    火一样的性格,火一样的信念,火一样的胸怀啊!无需用文字表达了,只有走进他们的心灵,去分享他们特有的自豪和喜悦了。

    刚才还是没膝深的荒草,忽然变成了火的海洋。狍子惊呆了,伸长脖子望着荒火,大眼一眨一眨的。醒悟后,才撒开腿一起一伏地跳跃着,好像蹄下的荒草都有了弹性。那轻盈舒展的动作,像电影里放映的慢镜头似的。一群群野鸡“咕咕”地叫着飞起来,天空中顿时呈现出一片绚丽的彩霞。肥硕的老鼠还在草窝里做着美梦呢,没想到灾难突然降临头顶,在睡梦中上了西天。只有老鹰不怕火,跟着火头飞。大火过后,它不时地俯冲下来。那是它捕食被火烧死、烧伤的老鼠呢!

    傍晚,天空的红霞和荒原的荒火连成一片,叫人分不清是天上的红霞落到了荒原,还是荒原上的荒火飞上了天空。

    荒火过后,一片坦坦荡荡的墨色绒丝般的地毯上, 从脚下开始,一直铺到天边。双脚踏上去,颤微微的软绵绵的。回头一瞧,身后已印上一串串玲珑的诗行。在燃烧过的草地上铺好狗皮、狍皮、熊皮褥子,随势倒下,既温柔,又松软,胜过豪华宾馆的席梦思卧床。渐渐的,眼前的一切朦胧了。朦胧在玫瑰色的童话里,朦胧在悠长的梦幻里。荒火卷起的草炭灰,像一粒粒黑色的花絮,飘飘洒洒,打着旋儿落下来,轻盈,飘逸。散落在烧荒人的身上,星星点点,全然不觉;散落在烧荒人的脸上,传遍全身的却是舒适的快意,酥酥的,痒痒的。

    年轻人精力旺盛,睡不着,各想各的心事。想着想着,又爬起来了,一对对青年男女偷偷地凑到一起。这是难得的良机,一年到头,天南地北的忙,只有烧荒火时才有机会亲热几天。细听,悄悄话的嘻笑声,高低粗细的混杂着,彼落此起。北大荒人讨厌羞羞答答,讨厌矫揉造作,他们的倾吐和喷发是赤裸裸的,不需要拐弯抹角的遮掩。她凝视他的脸蛋儿,心里充满了甜蜜;他搂住她的脖子,唤醒了春天的歌谣;他的怀里温温热热,她的脊背上柔柔暖暖;她姣嗔地用眼睛瞪他,用拳头捶他宽阔的胸膛。最后,还是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任他把玉雕般的脸吻个遍。男女之情,无拘无束地传递;粗犷的爱,无遮无拦的萌发。激动、喜悦、幸福,一起涌进她们的心窝。星星缀在天幕上,眨着眼睛窃笑。是因为听到悄悄话吗? 笑他们天真、顽皮的孩子气吗?月儿害羞了,偷偷地把没遮严的脸边蒙好,躲在蒙蒙的夜幕里不敢再看了。

    少女们缺少姐姐们的勇敢,像羊儿般聚在一起睡。他们敏感,从小伙子们眼里猜出自己丰满了,惹人注目了,心里“砰砰”地似敲鼓。自觉不自觉地往小伙子堆里溜几眼,猎取自己的目标。一但和意中人的眼光相对,却又忙低下头来。斜眼偷瞄左右的女伴,样子似稳重,眼睛却一遍一遍地扫描。那一张张黑红憨厚的面孔,那么熟悉,那么可爱。爱得她们心里发颤哪!哎,还说什么呀?人世间的事物都按造物主的安排,异性相吸呢!

    唯有过来的老人心情平静。在他们看来,谈情说爱已成为历史,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生根,却不能发芽了。但美好的记忆却像储藏在冰箱里一样,任何时候取出来都是活生生、水灵灵的。点点猩红的光,在他们的指节间闪烁着,燃烧着他们曾经的青春与热血,燃烧着他们曾经的激情与向往。那燃烧的是北大荒凝重的历史,是北大荒的历史积淀交织成的一幅长长的美丽的画卷。这画卷正缓缓地展开,徐徐地移动。移动得骄傲,移动得自豪,移动得那额头上的“五线谱”也填上了喜悦的音符——荒原的一切都醉了,醉在这浓浓的气氛中,醉在这举世无双的烧荒火的夜晚,醉在这片黑黑的多情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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