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进入十二月中下旬之后, 陵江市的雪就没有停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好在《池塘》这个剧本的绝大多数戏份都是在室内拍摄，需要室外拍摄的在下雪前那段时间也拍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倒不至于因为天气影响到拍摄进程。
只是《池塘》本身的戏份设定很多都是在初夏, 和当下的季节几乎是完全反过来的, 为了不那么突兀、显得反季节，演员们的穿着都不能太臃肿。虽然在室内拍的时候能开足暖气, 但每天换衣服做准备的时候都有那么点麻烦。
饰演老师的江词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 戴着一副平光的银边细框眼镜。他站在讲台上, 手拿粉笔书写完板书，然后在下课铃声当中转过身, 放下粉笔的同时浅浅的笑着说：“那今天的数学课就到这里了, 课后同学们要把练习册上今天讲的知识点对应的小节做完, 明天老师来给大家讲解。如果有没弄懂的知识点，老师就在办公室, 同学们随时可以来找我。好了, 下课吧。”
演班长的那个演员应声站起来：“下课！”
但并不是所有同学都应声站了起来, 只有一眼看过去就能数清楚的七八个学生站起身，然后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老师再见——”。
江词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看着班上这个一如既往的消极氛围，有点无奈的叹了声气。
之后学生们就成群结队离开了教室，下堂课是体育课，算是他们难得积极的一堂课。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饰演女主角的叶子乔穿着不合身的校服，有些唯唯诺诺的走到讲台面前，说话的声音很小：“老师……”
江词目光温和，看向她抱着的练习册：“怎么了, 是有题想要问老师吗？”
叶子乔下意识先点了点头，但又很着急似的马上摇了摇头：“我……老师，我可以跟您借一下手机吗？”
“当然可以啊。”江词应下来，看着面前这个学生的状态，他犹豫了下又说，“老师把手机放在办公室了，你着急用的话，跟老师一起去办公室拿好吗？”
叶子乔马上点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练习册，跟在拿着讲义和保温杯的江词身后，离开了教室。
“好，cut！”摄像机前，导演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走出教室被冻了冻的江词和叶子乔马上退了回来。外面冷，屋子里面才有暖气。
江词拿着的保温杯不是道具组准备的，而是苗云嘉特意给他买来的，里面还有热水一直温着。这会儿他就干脆拧开杯盖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水，舒服多了。
见状，叶子乔羡慕起来：“我也要买一个保温杯随时带着，这样拍戏的过程中万一冻得嗓子哑了，就能很自然的喝口热水再把戏接下去……”
叶子乔的助理从热水壶里倒了杯水塞给她，闻言说：“你不行啊，江老师演的数学老师戏里带保温杯很正常，你演的穷苦高中生哪来的钱买保温杯？”
叶子乔：“……”
江词就笑了一声。
一天的拍摄结束，换回自己的厚衣服，裹上外套、戴好帽子围巾，江词在苗云嘉的陪同下一起离开片场。
苗云嘉撑伞的时候，江词拿出手机对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雪景拍了个几秒钟的小视频。然后在回酒店的路上发给了徐虞安。
他是用微信发的，虽然知道徐虞安现在待的地方网络不行，收不到微信消息、收到了他可能也没那个网络条件点开看，但江词还是乐此不疲。每天除了正常跟徐虞安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之外，他还都会往徐虞安的微信上发日常的小视频或者照片，并且不告诉徐虞安这件事。
等徐虞安那边有网络了，一打开微信，就会有来自江词的、数不清的新消息蹦出来……徐虞安肯定会觉得很错愕的，毕竟天天都在聊天呢，哪能想到他还会发其他消息。
一想到那个场面，江词就觉得很有趣。
……
回到酒店房间后，江词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他坐到房间的飘窗上，随手捞了个抱枕过来抱着，开始给徐虞安发短信。
拍起戏来每天的通告单安排说不准是白天还是晚上，还时常会有临时的调整，所以江词和徐虞安分开后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他们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谁先空下来就谁先给对方发短信。
收到短信了，方便的话就打电话，不太方便打电话但还算空闲的话就发短信你来我往，忙着没空的话就看到了再随手回句话，实在着急就随手敲个标点符号过来，算是跟对方吱一声说看到信息了。
【今天还是下雪，连着下了一个多月了，今天还降温了，好冷。】江词把这条信息发给了徐虞安。
已经长大了不少的蛋糕慢悠悠走进卧室来，用尾巴扫了扫江词的胳膊，然后抬起两只前爪放到飘窗边缘上，试图跳上飘窗。
江词放下手机，双手去捞蛋糕，才把已经变重了不少、没办法单手抱起来的狗子弄上了飘窗。
跟蛋糕玩了一会儿，手机就轻轻震动了下，是徐虞安回复了信息。
【我这边阳光还是挺好的，今天早上穿了一件厚一点的外套，中午觉得热，还换了件薄一点的。我刚收工，等我一会儿。】徐虞安说。
江词弯了弯唇角，敲了个【好】字回过去。
等徐虞安的期间，江词就拿过剧本看明天要拍的几场戏。蛋糕待在飘窗上没人理，于是又自顾自跳到地上，咬着刚刚叼进来的玩具小球，摇着尾巴晃晃悠悠出去了。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瞬间，江词就丢开了剧本，高高兴兴的一如头次接到恋人的电话，指尖划过手机屏幕接起了徐虞安的来电。
听到徐虞安还带着喘气的声音，江词眨了下眼睛：“你跑回住处的吗？不用这么着急啊，又不是第一次打电话了。”
徐虞安在电话那头笑道：“不是，我没回住处，刚刚收工之后我又往山上爬了一段，现在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抬头能看到很多星星，特别漂亮。我拍下来，之后跟你见面的时候拿给你看。”
“有星星啊……”江词说着，顺便靠近窗户仰头往天上看了看，然后有点遗憾，“我这边没有，月亮倒是有一个。”
徐虞安嗯了一声：“月亮要是挂满了天的话，就吓人了……我这边虽然网络不太好用，但环境真的挺好的，空气好像是要比高度发展的城市里来得新鲜些，而且晚上的天空总是很好看。”
徐虞安现在在靠近最南方的一座山里，虽然是冬天，但日常温度和气候更像是在最宜人的春天，和江词仿佛处于两个不同的季节。
“我这边是看不到星星啦，不过下雪也挺好看的，我以前还没有像这次这样，在会连续下雪的地方过冬天。”江词靠到窗户上，“现在一月底了，之前元旦跨新年就没有放假，本来还以为除夕能有一两天假期呢，但今天导演说到时候还是没办法放人……作为补偿，除夕晚上会带我们去狠狠吃一顿火锅。下雪天吃火锅，想想还是很值得期待的，是吧？”
徐虞安轻笑了声，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嗯，我也好久没有吃过火锅了，我们整个剧组搁这山上待着，天天都只能吃盒饭，想打牙祭都没地方去。”
江词就说：“那等你杀青了回来，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好啊。”徐虞安便应道。
江词弯起唇角。
两人又聊了会儿，江词看了下时间，然后赶紧催徐虞安：“很晚了，都十一点了，你赶紧回去睡觉。虽然你那边不冷，但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山上也不够安全，回去的时候要小心看路啊。”
徐虞安忍俊不禁：“好好好，我回去的时候还会小心着，千万别让狼给叼走了，免得还让我们江小词可怜巴巴的跑到山上来替我哭……”
“呸呸呸！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啊。”江词有点无奈，“呐，我挂电话了啊，你快点回去。”
“好，我到了之后给你发短信，你也早点睡觉。”徐虞安轻声道。
挂了电话之后，江词收好剧本，然后去了趟卫生间，又看了看蛋糕的情况，最后回到房间关掉灯。
拿着手机躺到被窝里，一直等到徐虞安给他发了平安回到住处的信息，江词回了句晚安，才安安心心放下手机闭眼睡觉。
……
一个星期后，距离除夕夜还有两天时间。
江词收工回到酒店，正想要联系徐虞安，却接到了一个未知来电。
盯着来电归属地显示的密西西比州看了两秒，江词把电话接了起来。
“早上好！”对方爽朗的打了声招呼。
听到这个声音，江词稍稍辨认了下，然后开口确认：“萧渐？”
“嘶，是我啊，你这语气听上去好像不怎么确定啊。”萧渐说着还叹了口气，“不是吧，我们好歹也见过好几次呢，你都听不出来我的声音的吗？那我可太伤心了啊，我可是刚知道你在找我，就给你打电话了，生怕让你等着急了。”
江词忍不住笑了下：“也不能怪我吧，说实话我们确实没见过几次，你又离开了好几个月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么快联系我啊。”
“你这……是在说反话吧？奶奶说你是去年十一月跟她说的找我有事，我这都二月份了才出现。”不过萧渐没纠缠这个话题，又说，“你那边现在应该是晚上吧？现在有空吗？”
“有空，刚好我们聊聊吧。”江词接过话。
“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好歹客套两句问候问候我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呢？”萧渐说完，不等江词回应，他就毫不停顿的换了话题，“那什么，我想想怎么开始说啊……这样吧，我先问问你，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不是只来自一本叫《假少爷他扶摇直上》的小说？”
这个书名……江词不止一次觉得不忍直视过，这会儿听到萧渐用吊儿郎当的语气念出来，就还增添了点奇妙又诡异的趣味。
“对。”江词轻笑了下，点点头说，“你问我‘只来自’的意思是？”
萧渐就说：“意思是，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止来自这一本小说。事实上，穿到现在这个世界之前，我原本是一个工作室的负责人，工作室的主要业务就是各种ip改编，我作为负责人不得不一字一句去看那些作品。《假少爷他扶摇直上》虽然是比较古早的文、口碑也褒贬不一，但热度确实很高，我的工作室接下了这部作品的改编工作。”
说到这里，萧渐停顿了下，然后笑着继续说：“看了原著之后，我个人觉得打脸真少爷的剧情少且显得有些反派，虽然这部作品的主角本身也算不上很正派的设定，但……反正改编权在我工作室手里，我看不惯，我就想改。”
江词还在消化中，闻言下意识眨了眨眼，接了声：“所以？”
“所以，我把原著中涉及真少爷的那部分剧情给大改了。”萧渐啧了一声，“改成了真少爷回到苏家后低调行事并且自避锋芒、不靠近主角，在主角扶摇直上的剧情发展中，真少爷悄无声息远走他乡，在很人间江南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最后真少爷的所有剧情加起来，统共两三页纸就写完了。”
说完这些，萧渐就很贴心的暂时停了下来，给江词反应的时间。
过了几秒，江词抿了下唇：“那……徐虞安呢？”
“咳咳……”萧渐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先声明我对现在的徐虞安没有半点不满啊，不过……在原来的世界里，只考虑改编问题的时候，他这个角色本身比真少爷的戏份还要少，真少爷的戏份大改了之后，他就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于是……我就直接把这个人给删了。”
“什么？！”江词下意识错愕出声。
萧渐连忙说：“不是，我……”
“哦，你别急，没事儿。”江词反应过来后，很直白说，“原剧情里的那个‘徐虞安’，和现在我身边这个又不是一个人，你删就删吧，我没意见。”
萧渐：“……这么现实的吗？”
江词弯了弯唇：“那之后呢？你是怎么穿到这个世界的，还有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按你的意思来说，这个世界应该也不是简单的、被改编后的那个状态吧？”
“对。”萧渐想起自己穿过来的契机，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觉得可能是我的改编引起了原著书粉的众怒，导致了我的穿书。改编作出来的当天我睡了一觉，睡之前看了下网上骂我的评论，说什么把真少爷戏份改了之后前期没那么爽了……不过做我们这行的，心脏要大，我看完了就直接睡着了。醒过来之后就成了现在的萧渐了。”
江词想了想，插话问了句：“我对原著的印象是没有叫萧渐的这个人物的哎？”
“对，我也没有，改编的时候我也没加，但我就是穿成了现在这个身份，名字长相还是和我以前一样的。我差点以为我是带着身体一起穿的，但我这个身份又偏偏和其他人关系很紧密，仿佛本来就该有这个人物存在一样……刚穿过来的时候，我真的很迷茫，看到有徐虞安这个人，我就以为是原著没改编的世界，但紧跟着又发现不太对。比如徐家那时候其实是和苏家没有婚约的，不像原著里写的是从小的婚约。我旁敲侧击问过徐虞安，他那时候连苏回年是谁都不知道。还有一些其他细节，都更像是我改编后的世界。”
“而你出现后，我就发现不管是原著的、还是改编后的真少爷，你和他们都不太像。联想到我自己，再观察了下你的情况，我就合理怀疑起来你也是穿书的。记得之前我问你知不知道柯沐这个人吗？”萧渐问。
江词回想了下，“嗯”了一声：“记得。他是谁？”
“他是我改编之后，加给剧情中真少爷的追求者……我觉得原著的真少爷太惨了，最后想留在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留住，所以我加了个柯沐的角色，说他们是在江南小镇上偶遇相识的。”
听萧渐说完，江词默了默，心想要不之后跟徐虞安说这件事的时候、直接跳过柯沐这个人？反正本来也不认识那个人。
“你问我知不知道他，就是想看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原著还是改编后的吗？”江词问道。
萧渐承认下来：“对……不过，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去纠结这个世界的构成，到底是原著的世界还是改编的世界，或者更像是被杂糅起来、加上世界本身运作规律形成的自然社会，没有必要去纠结。”
“我现在适应得很好，你也适应得很好不是吗？我想跟你聊一下这个事，其实……怎么说呢，主要是有那么点认老乡的意思吧，而且我觉得你或许会想多知道一些，或许能解开一些疑惑。”
顿了顿，萧渐又说：“我之前吧，主要是看到你和徐虞安的相处，又知道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仅限于原著，所以有点担心你会一直惦记原著中对‘徐虞安’这个角色设定，影响到你们的感情发展……但我昨天从森林里出来，刷了下国内的娱乐八卦，看上去你似乎并没有受到这方面的困扰，和徐虞安发展得挺好的。”
“嗯。挺好的。”眨了眨眼睛，江词笑着轻声应道，“说实话，我以前确实困扰过。但在这之前，我就已经放下这个困扰了……比起相信死板的剧情，我更应该去相信生动真实的身边人才对啊。”
只是很早之前，他对徐虞安还没有感情，加上之前一些和原剧情一样的发展……所以他会更愿意相信剧情，毕竟剧情走到最后他会重获自由、去过自己的生活，那本来也是他想要的。
但对徐虞安有了感情之后，江词只想说——去特么的原剧情！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特意联系我。”江词又对电话那端的萧渐说，“虽然不会再受困扰了，但听你这样说完之后，早先的很多疑惑也解开了。对于我来说，多知道一些总比未知要舒服。”
江词想了想，又笑着说：“对了，我觉得你改编得挺好的，真的。”
萧渐耸了下肩：“好不好也就那样了，我现在人都在这里了，也做不了其他的。”
“那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之前听奶奶说，你和其他人一起进原始森林去了？”江词又问。
萧渐无奈“哎”了一声：“行了，我让你客套问两句，你还真惦记着要问啊，别讲究了，说完就撂电话吧。”
“额，行，那……再见？”江词就说。
于是萧渐那边快速的挂掉了电话。
江词放下手机，坐在客厅沙发里，又继续消化了一会儿萧渐带来的信息。
是很有趣的信息。
确实如萧渐所说，没必要纠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左右它自己会按着规律好好运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想到这儿，江词拿起手机，准备联系徐虞安。然后他才发现，徐虞安在五分钟前刚给他发过短信了。
于是江词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收工了？”接到电话，徐虞安嗓音温润的开口。
“收工了有好一会儿了。”江词笑道，“刚刚萧渐联系我了。”
闻言，徐虞安顿了下：“那……江小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呢？”
蛋糕跳上沙发，蹭到江词身边捣乱，江词笑眯眯制住它，同时对着手机说：“唔……我跟你说啊，萧渐他说他觉得我的适应能力好，不像他那样一开始会胡思乱想怀疑人生。但我其实不是的。”
听着江词突然没头没脑的这样说，徐虞安虽然有点不解，但并不妨碍他心情颇好、很沉稳的继续听江词说话。
江词又说：“其实我不是适应能力好，我只是没那么在意周围的环境。不管真真假假好与坏，反正我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那我能做的就只有好好的生活而已，何必去想那些根本不会受自己控制的事呢？”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曾经的我也会选择平平静静过完今天，做好今天的工作、继续看没看完的书，到时间了就洗漱然后躺平睡觉，至于明天就是末日、已经没有睁眼的机会了，那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说着，江词语气一转，突然活泼了点：“现在我还是不那么在意周围的环境。但是我有你了，所以如果明天就是全人类灭亡的日子，那不管今天还剩下多少个小时，我都一定会努力朝你在的地方去、缠着你一起等明天。”
徐虞安轻轻笑起来，喊他：“江小词。”
江词：“嗯？”
徐虞安说：“虽然明天不是世界末日，但后天就是除夕……你请不了假没关系，我特意辛苦助理下了趟山连上网，已经买好机票，准备飞到你身边了。”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没办法，突然就很想很想告诉你。”
“至于你原本想要告诉我的事，等到我去到你身边了，你再面对面告诉我吧，好不好？”
隔着两部手机之间千山万水的距离，江词乖巧的嗯了一声。
“我等你过来啊。”江词说，“虽然你提前告诉我了，但后天看到你，我还是会特别特别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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