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处云归
我实在庆幸自己在早上取马之时服了一颗池信给的药，才叫我撑到现在还不至于昏厥过去。
“陌云归，你撑一撑。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我看着陌云归青衣上晕开的泪痕不消片刻便连成一片。
曾几何时看古人写泪如雨下，当时初读只觉手法过于夸张，直到今日才知那并非比喻，实在是写实。
“小五，咳咳，你别哭了。”
陌云归想抬起手给我擦泪，可抬了半晌又落了回去。
我在看到陌云闲援兵的那一刻起，这泪便止不住的流。
我对不起陌云归。
倘若刚刚我没有玉石俱焚的举措，他也不至于护我到如此田地。
我知道那箭伤锥心的疼，可连最基本的止血都做不到，只能等着小医馆赶来。
我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着他唇边的鲜血，可根本无法止住他的伤痛。
“陌云归，你说，你说你不会死。
你答应我……”
“咳咳，我答应你。
你叫我给你带的酒……咳咳……我还没来得及给你”
我将他抱在怀中，尽我可能不碰到他的伤口，可他一身血气……
我实在害怕，我怕他再也醒不来。
可他是凡人，今日一别，必是永别。
“陌云归，若我不跟你来，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还是将手抬起，将我脸上的泪擦下去些，可我的眼泪和他吐得血都好像大坝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拾。
“若你不来，我……我可能早就死在……死在围困之中了。”
“你，你别说了，你不会死的，小医馆马上就到，你不会的，不会的……。”
我不知道，一个人能有这么多血可以吐出来。
当年墨渊祭钟时，也没吐这么多血。
可我还觉得他不会死，起码不会死在我怀里。
“小五，能遇到你，我……。
我……我还挺喜欢你的……
只是说出来……也没什么用了……
以后……好好保重……”
我抓着他的手放在我脸旁，听到他说了句保重便再无后文，手也一沉。
不会……不会的。
“陌云归……陌云归！”
我看到那小医官步履蹒跚跌撞跑来，半跪在我面前。
“小医官，你终于来了……
你救救他，你能救我师父就一定能救他对不对……
你救救他，救救他。”
我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一只手抓着那医馆，一再央求。
我看着他抿了抿唇，几欲张口。
“你能救他的对不对，你说话啊！”
我不住摇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不想听，也不愿信。
“抱歉。”
我攥着小医官的手更紧了几分，可我不知能说什么。
直到陌云闲拍了拍我的手，我才想起来要松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大夫。
但我转手便抓住了陌云闲。
“师父……师父，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他刚才还说没事，他说他会坚持住。
他不会死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将陌云闲松开，转而将陌云归刚落下的手再度握起。
“你言而无信，朝令夕改……
你刚才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那酒，我还没和你一起喝过酒呢……
你说过，要陪我再过好多个中秋。
你，我，还有师父，我们还有很多个中秋，
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你醒醒成吗？”
我不知道自己抱着陌云归的尸身就这样喃喃自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识，进入梦乡。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我不愿醒来。
“
哪来里来的臭小子，竟敢私闯我陌府。
啊？我管你什么“浮云连海岱”，我看你还不如个海带，一副娘娘腔样，没半点男子气概还敢进我陌府，找死吗？
大哥，你看他多惨啊，这么小就没了家人，你好歹给他留下，让他当我陪读也行啊。
喂，以后你就是我陌府的人了。
小五？为啥叫小五？你不是叫什么海带吗？你放屁！我才不是只认吃，明明是你说的，除了海带都是浮云，我明白了，你很喜欢吃海带吗？
我陌府可不差你这几顿饭，既然住下了就多吃点，若一直瘦的跟个猴子似的，说出去我都怕叫人讲究。
喂，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啊，过年不就该热热闹闹的吗？
喂，你能不能别喊了，不就挨几下木剑吗？再说我也没用力，你再哭我不管你了……
这样吧，你叫我声云归哥哥我听听，什么？你比我大两岁？真的假的，你这小身板……根本看不出来啊……
你再哭，你再哭我便不陪你练箭了，哭哭哭就知道哭，连弓都拉不开，算什么男人……
中秋怎么不好，中秋有我最爱的吃月饼，你怎么又不理我，你不喜欢月饼吗？很好吃的……
啥是《凤求凰》，清和轩新菜品吗？这曲子的名啊，还挺好听的，啧，我这般男子顶天立地，怎么能学如此奇技淫巧，什么？我我我没说我哥不好啊，你小子没好心眼，真坏透了……
你哭什么啊，我可没偷看你啊，是昨天我哥给你带回来，叫我守着点你，哎呀我没偷听，你怎么就不信呢……
喂，你这画画的真好，不过你死盯着我哥看什么？你不会要把我哥吃了吧，他收留你这么久可不是要你这样报答他的，这样，你来画我吧，我不怕你这黑熊精。
你就带我出去一趟呗，哎呀，我就是馋清和轩的春饼了，我哥要是同意我还来找你干屁？什么，你告诉厨子？我的祖宗，你能不能让我多活几天？
我哥真是偏心，好好的元宵节偏不带我出去，你和他一样，我看直接叫你当他弟弟好了，过节都不带我玩，还要我这个弟弟干嘛？
那个花灯，明年要是还不带我出去，你给我整一个回来呗。
走啊，喝酒去，就喝一点，不会醉的，不是，你别告诉我哥啊。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挑事的，可那人说你……说你……我说不出来，挨罚也认了。
你总躲我干嘛，你找什么？我难道不能帮你吗？
听我哥说你还挺会舞文弄墨的，这样吧，日后我的罚写你都代劳，出去的话由我罩着你，保证没人敢欺负你，行不？
喂，你这小子怎么还不长个了，我也没抢你吃的啊……
你怎么越来越瘦了，能不能学学我，咱俩伙食差不了多少啊……
你别看那什么“兵者诡道也”了，天天说的我头都大了，我给你看看我新练的招式，得了，你也学不会……
以后咱就跟着我哥打仗，你出谋划策，我就带兵，指哪打哪。
说你家人不好的那帮人，我狠狠收拾了一顿，下次见到非要给他们脱层皮不可。
喂，我哥昨日可真有些生气了，你真不去劝劝？算了，谁叫兄弟我够意思，如今这霉头还得我来触。
我说小五，你能不能多笑笑，你都多久没笑过了。
你家的事我打听了，可我根本帮不上你，抱歉啊。
哈哈哈哈哈你下次可以找我哭，我看我哥也不会哄人，我当然也不会，我会笑啊，你看着我笑难道不会被逗笑吗？你又骂我。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哥啊，要我说你俩没可能，你打我干嘛？不喜欢就不喜欢呗……
你这都多大人了还要我哥抱你回来，就仗着自己瘦呗，那我也抱抱试试？
小五，冬天不能不披大氅，为什么不能提大氅？你为什么总打我，你是不脑子坏了？
我娘当年走的时候就是过年，我哥回来晚了几天，那是我家最后一顿饺子。
别贪睡了，说你是黑熊精你还真给我做个黑熊精的样，去把房梁扫扫，我？我怕我爬高摔下来，会摔得很惨，你？我会接住你的。
爹，娘，这个是我除了我哥以外最好的兄弟，叫……反正你们叫他小五就行。
我哥说这次打仗要带上你，北方可冷了，我小时候就在北方，你可得多穿点……
要我说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在那漠北狼手底下还能活过三天，什么？小白脸？你管那豺狼叫小白脸？
你，我，男女授受不亲……
我没躲你，这不是和你打招呼了吗？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们说你日日昏睡，可是身体不适，我叫军医给你看看？不不不不我没别的事了，你忙你的。
小五，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为自己活过，如果你家没……我是说如果，你会不会嫁进我陌家？
你干嘛躲着我哥？就因为喝多了？不至于吧，那酒不是我哥给你带的吗？那可真是好酒，他也就给我留了一坛？一坛你也要？你是土匪吧。
我一走这么长时间你会不会想我，又赶我走？我就在你这住几天嘛，万一哪天我死在战场上，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小五，你喜欢的是我哥吧，你也不用解释，我不瞎。
黑衣？怎么问起这个，你不觉得黑衣很方便吗，我哥？我哥不是因为喜欢黑色吗？
我真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我就把我的马给你了，所以我就没机会教你骑马了吗？也好，我这骑术也是这几年学的……
我走了很久吗？来不就是为了打仗吗？你就别操心了，我没事，你还是去看看我哥吧。
我哥和池信？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哥不喜欢她，你放一百个心。
你能不能陪我坐会儿，你看这星星多亮，我带你上去，没事，我总爬这营顶。
若有一日要在我和我哥之间选一个，我宁可你选我哥，他能更好的保护你，我？我能叫你记一辈子就行。
我没事，我很喜欢你，小五，你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
别哭，我最见不得你哭了。要是我能叫你开心些就好了。
今日若我回不来，我哥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别把他随手送给什么池信啦乱七八糟的，我哥不会开心的，他看见你才会开心。
我走了，真的走了，你别哭啦，我们还会见面的，到时候你能不能叫我一声云归哥哥？
还不能？那叫我声云归总行了吧，你总“小鬼”“小孩”的叫，知道的是大我二岁，不知道还以为大我二十呢。
长风万里都在为我送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再见了，小五。
再见了，沈岱。
我记住啦，是浮云连海岱的“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