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天光

    李承乾依从牵着自己的小手，顿住了脚步。

    外头是青天白日，隔着青色的布料，能看到泄露出的零星天光。

    “阿兄有许久没见天，我问了太医，说是要适应片刻才能摘下。”

    少年稚嫩的声音自耳旁拂过，解释罢捏捏自己的手提醒着：“前头这里有三步阶，我走一步你走一步，小心些。”

    那高出少年不少的郎君点点头，跟着近处的步子，试探着迈下第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下来了。”

    李治握了握手里骨节分明的指，冰凉的温度传入掌心，再回头看了眼抿唇踉跄的阿兄，搀着不言不语的人就近坐了下来。

    冬日有些暖和，落在青年瘦削的身上，那双唯一活泼的眼睛被绸带暂时遮住，只能瞧见他苍白到透明的面色。

    不过短短的几年，好好的阿兄就成了这样。

    不晓得阿娘九泉之下，是如何地伤心呢？

    李治如是忧虑着，端详了好半天，方试探地抚上那蒙在眼睛上的布带：“阿兄觉得眼睛难受吗？”

    那郎君摇了摇头，张开手向暖热的地方，泛白得嘴唇微微勾起，显出酒窝窝来。

    才终于添了几分灵动和生气：

    “好久没晒太阳，方觉出它的温度也不错，啧，怪了，以前在这东宫里头，怎么就老是以为大冬天的太阳冷呢？”

    哎，这才是熟悉的阿兄嘛。

    李治松了口气，正要回答，却无意瞥见对方头上的几丝银白，不禁鼻头发酸：“这冬日虽有些温度，但也有冷风，这外头不能呆太久，不然是会得风寒的。”

    李承乾抬起了头，视物不大清楚，对面人影微动，可以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鼻音。

    这孩子多少有些多愁善感了，似乎今日尤外地不对劲？

    头皮忽生刺痛，李承乾蹙了蹙眉。

    “雉奴是个细心体贴的好孩子……”

    他感慨着，心知对方在发上的小动作，任由着对方打理梳弄，继而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解开了布。

    “阿兄看看，有什么不妥吗？”

    发顶“吧嗒”“吧嗒”两声，冰凉的水意跌了到了皮肤上。

    昏黑，模糊，重叠，李承乾缓了好半刻，方转头，沿着脑袋旁的衣袖仰头看去。

    青年郎君的眼睛很是好看，映着天上的白云，流转着清亮又轻快的光彩，俊秀的脸庞没有阻挡，皆暴露在了太阳底下。

    李治就这么看着他，看了他许久，不知为何忽然心头难受得很。

    憋了憋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阿兄！”

    那颤抖的身子投入郎君的怀里，湿哒哒的眼泪浸入肩膀和襟膛，素白的丧服包裹着颤抖的身子，满满的是对对方的依赖和渴望。

    “阿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阿姐走了，兕子也走了，她们一个个都要走，我好害怕，好难过……”

    少年哭诉着，不知是在伤心还是迷茫，明知问的话让对方更是难以回答，还是问了出来。

    长乐公主走了，晋阳公主也走了，她们带走了父兄的爱，也带走了宫里为数不多的快活气儿，几月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接连逝去，更让人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常。

    “你……莫要伤心，”隔了数百年，李承乾依稀记得这两位早逝的阿妹，不由轻叹道：“再想想，也未尝不是好事，人生无常，经历了如意精彩的那部分足矣，走得早，也就不会吃后头的苦头。”

    他云淡风轻道，只是那安慰寡淡且徒劳，甚至添油加火般，惹得怀里的人愈发哭闹。

    阿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要离开自己么……

    敏感的太子心思百转，忽然像是极怕什么似的，柔软的手紧紧攥住了阿兄的衣服，又掉起泪来：“不对的，不是的！”

    不会再吃苦头的，他永远不要阿兄再吃苦头！

    太子暗自发着誓，无人知道到他心头略过的狠意。

    他轻轻地，又倔强地推开阿兄，清亮的眸子里是与往日全然不同的坚定和霸道。

    “雉奴要保护耶耶，保护阿兄和阿姐阿妹，谁也没资格让你们吃苦头，半分苦头都不许！”

    年轻的太子誓得认真，他身旁同是素缟的郎君却突然呵呵朗笑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照到两人身上，一扫方才的伤痛低迷，那郎君颇为赞赏地一拜：“雉奴有大志向，想必皇帝甚是欣慰。”

    笑毕正色起来，捧起他白纸般的小脸，与那黑漆漆的眼睛迫着对视，直直看进对方的眼睛里。

    “治，想不想……”

    远处次第枯叶的遮掩下，那郎君一句话完，少年蓦地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