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幕
她看着倪东发来的那句话,手指长久地停留在屏幕上。
分手两个字,在白色的背景里显得有些刺眼。
她别开眼,看向了别处,漆黑的睫毛下,一双眼珠子却在不安分地转动着。
“你别等了,他不会来了。”
森冷的声音穿透寂静无人的长廊在她身后响起,她强自镇定着回头看去。
倪百强拄着手杖缓缓朝着她走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挖苦和嘲弄:“今天这场记者发布会,你觉得怎么样?”
王挽君站在原地,双眼紧紧地盯住渐渐走近的倪百强,声音有些发颤:“倪董事长,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你错就错在妄想凭着你贫穷的出身嫁入我倪家——想要做我倪家的儿媳妇,一份名牌大学的学历不过是敲门砖而已,除此以外,马术花道、音乐艺术这些也要样样能够拿得出手,这样你和其他小姐太太们交流的时候才不至于像个小丑一样坐在旁边插不上话1
倪百强的眼珠子倏地转过来落在她脸上,下巴昂起,眼角的笑意透着几分嘲弄:“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你怎么帮你未来的丈夫扩宽人脉?也只有像白小姐这样从小成长在良好环境中受到培养和熏陶的女人才是我们家倪东最合适的媳妇人选,在事业上也能帮得上倪东,至于你——以你的出身和教养,我不认为你和倪东是相匹配的1
倪百强朝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瞟了一眼:“但凡你的父母给了你良好的教养,也不至于让你沦落到金屋去谋生!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教出你这样一个寡廉鲜耻的女儿1
王挽君眼眸微扩,瞳孔急剧地收缩着,面上的笑容却是从始至终的泰然,她抱着双臂斜斜地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摇着脑袋啧了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子女的教养与父母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否则以您的教养,怎么可能教出倪东那样一个有良好教养的儿子呢?”
她刻意地咬重了“教养”这个字眼,脸上的笑容因受到伤害而愈发美得惊心动魄。
就像那美艳迷人的红玫瑰,被人残忍地撕掉花瓣后,露出了掩藏其下的尖刺。
倪百强双手握紧手杖,腮帮子微微抖动了一下,拧眉怒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1
周遭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在盛夏灿烂的阳光里凝成寒冰。
王挽君心中一凛,但转瞬间就被心头汹涌的怒火给吞没,她朝着倪百强泛白的指骨睨了一眼:“再说一遍?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倪百强瞧着她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冷笑一声,高高地抬起了手掌:“我今天,就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这没有教养的东西1
他的话音未落,手掌却已带着凌厉的劲风呼呼而至。
王挽君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董事长——”
掌风带着微微的热度刮过她的脸颊,硬生生地停下。
倪百强收了手回头看去,他的助理穿着一身拘谨的西装小步快跑到他旁边小声地说了句话。
倪百强闻言立马变了脸色,他来不及多说,只能警惕地拿手指点了点王挽君,便转身随着助理急匆匆地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方才助理在倪百强耳边说的那句话,王挽君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沈总来了。
王挽君抱着双臂朝着倪百强的背影望去。
他的腿脚不便,所以身边时刻都带着那根手杖,走起路来也总是那么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就是这样的倪百强,此刻却为了迎接那位沈总的到来而加快脚步一瘸一拐地前行,松木质地的手杖随着他的步伐急促地碰撞着地面,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王挽君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微妙地笑了笑。
在出身贫穷的她面前,倪百强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极尽所能地羞辱她。
而到了这位位高权重的沈总面前,他又彻头彻尾地换了一副面貌,以近乎卑躬屈膝的姿态笑脸相迎。
她现在,倒是突然对这位沈总有些好奇了。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竟然能让纺织大亨倪百强如此谨慎以待?
正在她心中暗自疑惑时,身后的电梯传来“叮”的一声响。
她回头看去,电梯门朝两边打开,里面站着的,都是倪氏集团的高管,他们一个个穿着笔挺的西装,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纷纷按照职级排位,从电梯里依次走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王挽君面前走过,他们面色沉静,步履从容而矫健,经过她面前时,带起一阵凌厉而肃穆的冷风。
这群人来到大厅外的台阶上,以倪百强为首,分为两列,整齐划一地站在了大门的左右两侧。
金色的阳光透过澄澈的玻璃,在大厅门口的地面上铺成一道长长的金色地毯,也照亮了高管们排列整齐的锃亮皮鞋。
华盛的董事长沈听山,当年白手起家,以十年时间缔造了华盛的金融帝国,成就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商界神话,也成为了业内所津津乐道的一个传说。
这位传闻中年轻有为的董事长十分神秘,他从不在媒体面前抛头露面,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倪氏大厦外面的台阶上站满了公司的员工,以董事长倪百强为首,向后依次是总经理、总经理助理、各部门高级主管和技术骨干,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候沈听山的到来。
“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前台的礼仪小姐走上前,礼貌地对着王挽君问询。
所有人都是严阵以待,唯独她,以一个看戏者的姿态站在这大厅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自然知道礼仪小姐是来赶人的,但她也真的想看看这位能劳动倪百强摆出如此大阵仗来迎接的沈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抬手指向大厅角落的沙发,微笑着道:“刚刚倪董事长让我在这里等他,他还有事情要同我交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去那边的沙发里坐着,等董事长处理完事情再找他。”
“这——”礼仪小姐为难地蹙起眉头,朝着门外的倪百强张望了一眼,又小心地对王挽君叮嘱道:“那好吧,你一会儿就坐在那边,可千万别乱动、也别出声。”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礼仪小姐看着王挽君乖乖地去那边的沙发里坐下了,方才急急忙忙地跑到前台,理了理头发和衣服,然后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儿。
金色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洒落,在广场的喷泉池里落下片片碎金,喷泉中央的女神雕塑手中,宝瓶里倾倒出清澈的水流,落在金光荡漾的池面上,溅起一颗颗剔透的水珠子。
一辆复古的劳斯莱斯老爷车绕过圆形的喷泉池缓缓驶来,黑色的车身在阳光里流动着金色的光线,身着制服的门童走上前,礼貌地弯腰拉开了前面的车门。
从前面左右两侧的车门里各走下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他们身姿笔挺,五官轮廓立体分明,下车以后便有条不紊地来到后面右侧的车门边等候。
他们生着一模一样的五官,笔直地矗立在车门边,远远望去像是像是两尊精致漂亮的石膏像。
天空湛蓝如洗,金色的阳光漫天垂落,像是飘散在风中的轻纱,为天地万物,笼罩上一层华丽的金边。
男人从车里走出来,身姿笔挺地站在落满了阳光的地毯尽头。
伫立在台阶上的人们纷纷抬首望去。
仿佛蓝色海洋的尽头,被深寒海雾笼罩的古希腊神殿,沉眠的俊美神像在星光闪耀时缓缓苏醒,星光被海风吹落在他漆黑如夜的眼底,沉入永恒寂静的黑暗。
他的眼中弥漫着夜的苍凉与空旷,人却站在阳光里,五官如神祗般深邃立体,被明晃晃的阳光切割出分明的光与影,浅灰色的马甲勾勒出英挺俊美的身材,上面缀着两排精致的雕花铜扣,铜扣上一条精细的银色金属链条连接着西装口袋里的怀表。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吸气声,为他俊美绝伦的容颜,也为他令人瞩目的雍雅气度。
倪百强从瞬间的愣怔中醒过神来,带着满脸的笑意迎了上去。
与倪百强拘谨的笑容不同,男人的笑容是散漫的、和气的,像是银色的星光在风中散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温和。
那一幕的画面,就这样被刻在了王挽君的记忆里,而他西装口袋里的那块怀表,后来辗转到了她的手中,成了她无数个繁花灯影里最深的眷恋,怀表上的浮雕在岁月的侵蚀里逐渐褪了颜色,可她依然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年他站在倪氏大楼前微笑的模样。
原来这位传说中的沈总,竟是那日在盛世华庭的烟雨中,乘着那辆民国时期的老爷车而来,给了她一把伞之后又匆匆离去的人。
那日他去得匆忙,等她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后,才想起他的伞还在她那里,却因无从知晓他的身份而作罢。
大厅的玻璃门自两边被打开,男人踏着地上的阳光,在人群的簇拥下信步而来。
他的左侧靠后一些的位置,跟着倪百强,再后面,就是华盛和倪氏的众位高层。
彼时的沈听山,走在人群的最前面,他的表情平静,视线随意地掠过大厅,隔了不近不远的距离,落在了王挽君身上。
她被他这么一望,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发慌,虽然她并不是这里的员工,却仍然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就好像,他站着她却坐着是不对的,于是她也站了起来。
那日在雨中,他近在咫尺,眉眼温柔,握着她的手宽厚而温暖。
今日在倪氏,他气质矜贵,神色冷淡,身边簇拥着的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纵然隔得并不远,却依然让她感觉到了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阳光在空气里静静流淌,四周因他陡然的凝视而寂静万分。
他这样望着她,是想起了他还有把伞遗落在她那里吗?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倪百强身上,不过眼波流转的须臾,就有一个念头在心中萌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