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朝会
当窗外响起第一声鸡鸣,李守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轻轻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好像在思考什么。
府上的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早点和车驾,今天是朝会的日子。
双手掬起木盆中的水,潦草地抹了把脸,他瞥了眼天色,蒙蒙亮。
一切准备妥当,下人搬来一只木桩,他踏着登上了摇晃的马车。莫名的,心中生出了一阵异样的感觉,冥冥中觉得今日的朝会可能不太一样,也许是一路的颠簸让他颇不平静。
离王宫一段距离,李守下了车,步行入朝,这是规矩。
恰巧太师箕子和少师比干的车驾也同时到了,李守忙让到一边,拱手作揖。
在仆役的服侍下,这两位处于商朝金字塔最顶端的大人物从容地走下马车,相互行了一礼。李守抬眼看去,箕子略有些胖,面目和蔼,让人见了颇有亲近感,比干则显得瘦削,而且一直板着张脸,与前者好像是天然的反差。箕子注意到了一旁的李守,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比干也瞥了一眼,并没有理会,二人一同徐步向王宫走去。
走到宫外时,有几位大臣已经到了,却都没有进去,直到见到太师和少师众人才忙不迭地围上来,跟随他们进入朝堂。
费仲也到了,他没有看李守,但走过他身边时轻声说了一句:“支持王上的决定。”
李守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甚至怀疑费仲刚刚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无奈他已经走远,而且丝毫看不出有跟自己搭话的意思,李守便放弃了再去询问清楚的想法。
不出一会,帝辛像往常一样登上了他的王座。照例讨论了一些日常的政务之后,朝堂陷入了一片怪异的寂静,朝臣们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李守看着面面相觑的众臣,敏锐地意识到有一件自己不知道的大事正在酝酿中,他看向站在最前排的太师和少师,仿佛是要肯定他的猜测,二人对视了一眼,相继向前迈出一步:“臣闻王上打算去黎国狩猎?”
“不错。”帝辛坦然承认,笑着说道:“二位叔父可是要陪本王同去?”
箕子心中一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摇了摇头:“王上当效仿先王,勤政爱民,而非荒于嬉戏,狩猎之事空耗钱财,于大商无益,还请王上三思。”
帝辛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费仲见状,也跟着站了出来:“太师此言差矣,王上去黎国狩猎,岂是为了游玩?太师也知道九夷最近有些不安分,王上之意是警告他们,别忘了主子是谁,同时还能震慑天下诸侯,为我大商立威!”
比干冷冷地瞥了一眼说得慷慨激昂的费仲,淡淡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费仲被这么一呛,一时说不出话来。
比干历经两朝,是先王托孤之臣,在朝中的威望极高,费仲虽得商王信任,但论及这朝堂上的话语权,他还真是一点办法没有。他抬眼观察了下商王的眼色,又看了看一旁的两位王叔,只好尴尬地退下。
比干轻哼了一声,向着王座躬身道:“王上,九夷所求不过是像鬼侯、鄂侯那样捞一个高官厚禄,何不许给他们?王上若前往黎国田猎,不但劳民伤财,还会让百姓认为当今商王耽于玩乐,损我王室威严,而且万一那些夷人生了歹心,王上可就危险了!”
帝辛勾了勾唇,语气轻松地说道:“少师多虑了,自从盐司设立,我大商国库充盈,这点用度算得了什么,百姓又怎么会不满呢?至于那些夷人想对我动手,呵,求之不得!”
在商王与两人的争锋相对中,李守终于回想起了史书中关于此事的记载——“四年,大蒐于黎”,也就是说不管那两位大人如何反对,最终商王是一定会去黎国狩猎的。联系到费仲的提醒,他的心思变得活络起来,这或许是一次机会!
“司盐李守。”
正当他思索时,商王威严的声音响起,李守赶忙出列,应道:“臣在。”
“你发明精盐,经营盐司,于国有功,我和王叔都想听听你的看法,本王到底能不能去黎国狩猎。”
李守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黎国不过是大商的后花园,王上去自家的园子里打几口野味,谁敢置喙!我们做臣子的,自然应当支持王上的决定,不然便是不忠!”
话音落下,大殿中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甚至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没有人出声,他们的耳畔只剩下“不忠”二字还在不绝回响,四根梁柱上雕绘的青铜巨龙仿佛在这一刻齐齐睁开了它们血红的大眼,无一不在向刚刚说话之人侧目,或是诧异,或是嗤笑,或是好奇。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愤怒的咆哮才将失神的群臣唤醒,比干眼神冰冷地凝视李守,瞳孔中充斥的怒意犹如化为实质:“狂妄!”
未待他发作,帝辛蓦地站起了身,抚掌大笑道:“好!好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继续说,说下去!”
不得不说李守从诗经中引用的这句话让他非常受用,帝辛很是期待李守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比干见状也只好强压怒气,但他依然死死地盯着李守,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李守却只当做没看见,经费仲的提醒,他已经明白过来了,这是君王与权臣之间的斗争,在历史上实在有太多的例子了。
至于站君王,还是站权臣,这根本不叫问题!
明朝的张居正厉害吧?
他死后还不是被明神宗给抄了家,甚至差点被拉出棺材再揍一顿。
权臣也只是臣罢了,只要他一日是臣,那就一日翻不了这个天。
李守刚刚那一番话可以说是指着比干的鼻子骂了,毫无疑问这会得罪一群人,但他知道,商王要的不是一个想要两边都讨好的聪明人,而是一个哪怕愚钝但是坚定的拥趸者,他也只有这般破釜沉舟,才有机会得到商王的信任和重用,这可能也是费仲真正想告诉他的。
李守接着说道:“少师大人企图通过满足九夷的欲望来避免兵戈,不知有没有想过,今日他们想要封个什么公,他日想要封个什么王呢?我大商何时需要这般委曲求全了?这要是传出去,只会让天下诸侯轻视我大商!”
“你……”比干还想反驳,但帝辛已经没有耐心了,他摆了摆手,“我意已决,三日之后出发黎国。”
箕子轻叹一声,颇有些失望地朝李守的方向瞥了一眼,拽了拽比干的衣袖中,后者不甘地跟他一同回到了队伍中。
李守的内心亦有些五味杂陈,箕子和比干确实是对大商忠心耿耿的,奈何他们与商王道不同——他们是保守的代名词,年轻的商王却是锐意求新的,而来自三千年后的李守则是商王天然的盟友,与那两位也终归是政见不合的。这也就代表了,他们绝对不能大权在握,否则便是威胁更甚于周朝的藏在萧墙之内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