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
一幢西式庄园内。
容晔醒了。
轻微的刺痛从大脑深处传来, 疲惫迅速传达到刚刚苏醒的大脑。四肢沉重，手腕脚腕被金属环紧紧束缚的感觉也一并传达。
他没有睁开眼睛。
容晔放平呼吸，意识沉浸, 脑海中，一片黑色的视野逐渐发生了变化。
大片白色覆盖了黑色, 只留下各种各样的黑色线条, 勾勒出一件又一件物品的轮廓，像是上帝视角的黑白漫画。
有床, 有灯，有穿大褂的人, 还有各种仪器。
容晔庆幸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
像黑白漫画一样的事物并不是凭空想象, 用控制妹妹容昭的那个人的说法，这应该是超凡能力。
两天前的早上, 他在醒来后, 突然发现自己看不见黑白以外的任何色彩，然而四周的事物仍然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原本局限于一百二十度的视野变成了三百六十度。
除了所有事物都变成了黑白二色。
容晔暂时把它叫做“第二世界”。
经过小心翼翼的测试，容晔发现自己能控制“第二世界”的出现与消失，而在“第二世界”中, 改变的不仅仅是色彩。“第二世界”的范围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十米内，在范围内, 一切事物都用黑白线条来表示轮廓，即便是被遮掩的事物，也会被清楚地描绘。
就像四维空间，他能意识到某一事物的模样，也能同时意识到这一事物正被其他事物完全遮挡。
没有事物能被遮挡，没有事物能遮挡其他事物。
只要他去“看”。
除此之外, 容晔还发现“第二世界”有测谎的功能。在“第二世界”内，如果一个人说谎，那么这个人的身影就会像电视雪花一样闪烁，直到他说出来一句真话。
如果不是这个能力出现的时间正好晚了几天，他也许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受制于人的地步了。
几天前，有人找上了容晔。
对方自称王灵，先是不经意接近，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降低他的警惕心，等到熟悉后，便慢慢透露自身的信息。王灵提到，他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弟弟，但他总觉得弟弟没有去世，好像弟弟就在哪里偷偷看着他。
“很多人都说我有妄想症，有时候我也觉得他们说的都对。但我心里就是有一根线，一头连着我，另一头连着弟弟。这根线曾经断过，可它又莫名其妙好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他一定还活着，就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等我。”
“作为哥哥，我可不能让他等太久啊。”
王灵是那种很温柔的长相，带着忧郁的气息，说起弟弟来却变了一个人，像是突然被阳光照耀，笑容治愈，声音笃定。
对啊，哥哥怎么能让弟弟妹妹等这么久？
容晔想。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热心市民俞先生的警告还在他耳边。更何况，这个节骨眼，这个经历，真的太巧合了。
但万一真的只是巧合呢？
于是，当王灵直言自己在寻找弟弟，并且询问他要不要参与后，容晔默认了。
这不算主动暴露，王灵只是个想找回弟弟的可怜哥哥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
容晔这样欺骗自己。
然后，他便和王灵来到了这座庄园，期间见到了许多自称能和灵魂沟通的人类，还了解了王灵庞大的财力。
没几天，他在早上醒来后便发现了超凡能力“第二世界”，自己欺骗自己的把戏也最终被戳穿。
对方在说谎，从去世的弟弟到王灵这个名字，没一句真话。但复活死者的想法却是真的。
自从知道真相，容晔便一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边暗暗观察庄园，试图寻找到逃离的方法。不过努力的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醒了就别装睡。我不想采取过于暴力的手段叫你起床。”王灵正坐在仪器面前，背对着他道。
“你一开始就是为了今天？”容晔道。
“不，我最初只想找个试验品，或者鱼饵，像其他人一样。只是你太出色了。”王灵转过身，“还记得昨天下午那间房子吗？你当时触摸了一个金属平台，从上到下，直接摸到了台面。”
“毫无障碍。”
他强调，随后突然冲容晔笑了：“就好像平台上没有绑着人一样。亏我之前想了好久，怎么跟你解释有人被绑在这里，现在都不需要了。”
是“第二世界”搞的鬼！
容晔想起来了，王灵昨天下午的神色的确不太对，尤其在他触摸到金属平台后，但自从摸清了能力，容晔只要和别人待在一起，都会启动“第二世界”，而王灵说话时基本都是黑白闪烁，他也就没过于探究房间内的事物。
王灵知道他有超凡能力了。
但那平台上的人到底是什么存在？为什么他看不见，摸不到？
“昨晚我还从你的记忆中看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比如，emo，俞九晏，还有容昭。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妹妹今年刚刚去世。”他眨眨眼，丝毫不在意自己暴露的信息。
能看到记忆，是精神方面的超凡者。
“她可真好看，像个活人一样。”
“你想做什么！”容晔厉声道，剧烈挣扎起来，四肢的金属扣环越挣扎越紧。
“别着急，还没轮到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个超凡者的价值可不低。真是意外之喜。”
他手里拿着刀，突然凑了过来：“你能理解吧，不管是研究超凡者还是寻找诱饵，我都只是想复活一个人而已。剩下那些人的想法和我无关，他们都太贪婪了，我只想复活她而已。她等我太久了。”
“你肯定能理解吧。”
他着魔般不断重复，手术刀在容晔缩小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不！他必须活着出去！容昭还在等他！
啪，啪。
鼓掌声突然出现。
“真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只是我个人更偏好大团圆式结局，虽然庸俗，但足够美满。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需要倾听你的意见。如果你想的话……”
穿着复古风深蓝服装的年轻男性出现在房间内，他双手合拢还未放下，露出的手背骨节分明。他声音清朗，如玉石琳琅。
“我现在就能送你去和她团圆。”
是emo的俞九晏！
他带容昭来了吗？
警惕和隐秘的希望同时在容晔心中升起。而旁边，王灵一惊，手术刀转变方向，直接对准俞九晏。
“外面的那群人都是废物吗？拿着武器还能让老鼠溜进来。”他提高声音道。
“别责怪外面那群人，他们都是亲眼看着我进来。”俞九晏嘴角微扬，声音和煦。
他向前一步。
王灵不自觉向后撤腿，然后立刻收了回去，原地站稳：“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不，你也是超凡者！你是emo的俞九晏！”
认出对方就是容晔记忆中的那人，王灵突然冷静下来。
“emo能复活一个容昭，那一定能再复活一个人。帮我复活一个人，我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我能支付的起。”
“哦呀，我似乎不小心暴露了身份。那我只能遗憾地告知你，根据超凡保护条例，我必须向大众隐瞒超凡的存在，隐瞒自身超凡者的身份，将一切对超凡的威胁扼杀于摇篮。可惜现在不慎暴露，那就不得不请您做出必要的牺牲。”
俞九晏叹息道，语气中含着淡淡的歉意。他没理会对方的请求，面上的微笑像一张面具，纹丝不变。
“所以，能请您离开这个世界吗？”
他温声道。
王灵沉默片刻，道：
“我可以为emo提供上面的便利，你们会需要我。特异部的人现在还在防范你们，对吧。我和我背后的人可以为你们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你们想，我们甚至可以让emo在z国畅通无阻。而你们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复活几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是一笔稳赢不亏的交易。”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一个笑话？”
俞九晏笑笑。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向前走。
“看来你们的情报似乎有点落后，不过我不介意现在为你们完善一下，当做一点小小的馈赠。我是emo的z区负责人，首席凝视者。z区——”
“是我的地盘。”
王灵愣怔了一瞬，接着快速道：“但总有些不如意的事情会打扰你们，我们有渠道，也了解z国，相信我，我们能做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如果……”
“在我面前玩超凡手段？”俞九晏打断了他。
“勇气可嘉。”
王灵脸色瞬间苍白，像是受到重创，手术刀几乎要从手中脱落。他刚刚的话语并没有多少真心话，而是以迷惑为主，好掩盖自己使用超凡进入对方精神世界的目的。不过显然，他失败了。
“既然你喜欢，我可以免费找人陪你玩玩。不用谢。”
话音未落，几个灵者突然出现，他们围着王灵，伸手拽住了他。
“接下来的画面可能有点血腥，我们需要稍微回避一下。”俞九晏说出了对容晔的第一句话。他不等容晔反应，便拎着对方离开了庄园。
容晔什么也没说，他还在呆愣着。
沉默片刻后，容晔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了。
“超凡保护条例，是真的吗？”
“我还以为你的第一个问题会关于容昭。”俞九晏挑眉，“它当然是真的。超凡保护条例由z区负责人起草，由首席凝视者审核通过，于七分钟前正式实施。”
七分钟前，就是俞九晏刚刚说出超凡保护条例的时间。
容晔问完这个问题，又沉寂了下去。片刻才传来他颤抖的声音。
“刚才围着王灵的，是不是灵者？”
“是。”
容晔突然迈不开腿了。他最糟糕的预想成真了。
就在刚才，俞九晏说要找人陪王灵玩玩，还开着“第二世界”的容晔什么也没看到，他只看见了王灵惊恐的表情和被控制的手脚。就在之前，王灵还提到金属台上被绑着的人，而他完全看不见。
他只看到一副滑稽的黑白漫画。
俞九晏，是基本和灵者绑定的人物。
“我好像看不见容昭了。”他道，心如死灰。
“居然是类似真实空间的能力吗？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真实空间，是对一个超凡能力的大概描述。在空间内，任何真实存在的事物都会被转化为黑白线条，而虚拟事物则会消失不见——相对于能力持有者。测谎和侦察属于真实空间的衍生能力，真实空间最重要的能力，是可以被动消弭一切针对能力持有者的虚拟或精神攻击，
它的前提是，能力持有者处于清醒状态。
也就是说，只要容晔还保持着清醒，他就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容昭。
“一个滑稽的黑色悲剧，为了实现梦想得到的能力恰恰是梦想破灭的根源。”俞九晏的声调难得平坦。
“明明我个人更偏好大团圆式结局。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庸俗的美满已经足够了。这样最后败坏一笔的故事，真让人有改编的冲动。”
容晔猛地抬起来头。
“你能让我看见容昭？不，你一定能！”
“能让你看见灵者的不是我，是emo的成员。不过，你理解成我，也是没有任何问题。”他道。
容晔沉默了，他艰难道：“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一个圆满的故事就是最好的代价。”
容晔没吭声。
他没蠢到相信俞九晏的话。
“为了完成这个圆满的故事，主人公自然要在结尾拥有一个好的归宿。你觉得，特异部这个归宿，怎么样？”
果然。
为了容昭，他已经无法和emo扯开关系了。俞九晏是想让他作为卧底前往特异部，为emo提供便利吗？
“我没有经验，如果被他们套了话怎么办？”容晔修饰了自己的话语，没有直说，如果自己向他们倒戈怎么办。
俞九晏轻笑一声。
“你有什么话可以被套出来？而且，谁会相信你的话呢？等到emo消失的那一天，华承央说不定会发个好心，愿意相信你的话。”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重点是——”
“你会实话实说吗？”
答案很明显。
“我明白了。”容晔道。
俞九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把他的话当真呢？他真的喜欢大团圆式结局，就像特异部的任何举动真的对emo没有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