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落梅
季沉渊穿着玄色素面广袖对襟长袍，头戴墨玉冠，正坐在二楼一角。
他端起青釉酒杯，浅尝了口杯中清酒，酒香绵绵顺喉而下，熨贴了他的脾胃，舒服极了。
季沉渊半眯着眼睛看着下面的杜如筠，眼神皆是不屑。
要是赎姜晗月这么简单，他就不会亲自来商阳了，杜如筠能买得起赵氏茶庄又怎样，就算她有再多的钱，也赎不了姜晗月。
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僵，季沉渊冷笑一声，转而对着身边小厮耳语几句，随即眼底划过一抹寒意，他挑唇看着下面女扮男装的杜如筠，他倒要看看杜如筠如何收场。
“千金难赎姜姑娘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杜如筠笑笑：“银票在下是带了的，只不过银票再多，恐怕姜姑娘也不会同在下离开。”
“公子既然知道，又为何自讨没趣？”
姜晗月笑笑：“奴家劝公子还是收了心思早些回去罢。”
“不过这次，除了银票在下还带了别样东西。”
“哦？何物？”
姜晗月坐在古琴后，用绣了流萤的轻纱团扇半遮着那张精细描画过的绝色面庞。
带着碧玉镯的素手轻搭在扶手上，姜晗月姿态慵懒，却别有一番风韵。
她垂眸看着楼下的人，眸光清淡如水。
姜晗月笃定自己绝对不可能同任何人走，可看着下面那小公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倒是多了几分好奇，这人到底带了什么东西来，想要赎她。
对于杜如筠带来的东西，不止姜晗月好奇，在场所有人都定定看向杜如筠的方向。
桃红见所有人都看向这边，面对桌上各色精致的点心，却如鲠在喉，再也吃不下去了。
她扯了扯杜如筠的衣袖，忐忑着提醒道：“主子，我们只带了银票。”
杜如筠胸有成竹地看了眼桃红，她轻轻拍了拍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转而看着台上的姜晗月。
“在下不才，想借姑娘的七弦琴一用。”
语落，周围不停有哂笑声传来。
“呵，又来个装模作样的。”
“有好戏看了”
“在姜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也不怕丢人。”
对于周围的调笑声，杜如筠并不在意，因为她这番拼的并非琴技，而是曲谱
姜晗月抬眸对上了杜如筠那双清亮的眸子，那眸子里像是有星星，有弯月，好看得紧，这让姜晗月心中徒增一分欢喜，她抬了抬手，旁边一个小丫头就抱了桌上那把绿绮下了楼。
“呀，姜姑娘居然将自己的琴借给这小白脸”
“这小白脸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些，有什么用。”
杜如筠笑笑，这该死的美貌。
一张琴桌落在大堂中央，杜如筠缓步朝着那张琴桌走去。
刚站定，身后忽然来了个人。
“啊——”
一声惊叫过后，杜如筠尚未反应过来，周围便传来了更大的议论声，连斜倚在扶手上的姜晗月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下的杜如筠。
杜如筠眉头微蹙，方巾纱帽落在脚边，鸦青色的乌发铺陈在杜如筠背后。
“居然是个女子！”
“女子来逛青楼有悖伦常！”
耳畔骂声不绝于耳，杜如筠抬头看着季沉渊，只见季沉渊挑唇看着杜如筠，眸光淬满了冰渣子。
“姑娘是来看晗月的笑话么？”
姜晗月起身，冷冷看着台下的杜如筠：“恕晗月不能奉陪。”
杜如筠咬牙，抬头用目光狠狠剜了眼季沉渊，咬唇坐下。
身后已经有小厮拿着棍棒走了过来，旁边桃红急得直跺脚。
姜晗月转身准备离去，楼下的琴声忽然响起，曲调婉转绵长脑海中不断有记忆涌起。
眼中含了泪水，而楼下的琴声却戛然而止。
像是想要抓住被风吹走的落叶一般，她连忙转身，就见青楼小厮架着杜如筠，要往门外丢。
杜如筠抬头看着已经失了神的姜晗月，亮晶晶的眸子里全是不屈与倔强，她一边挣扎，一边抬头大声道：“这曲子，姜姑娘不想听完么？”
“等等”
姜晗月抿唇，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放开她。”
赢了，杜如筠唇角勾起一抹笑，而楼上的季沉渊脸色越来越沉。
她缓缓坐下，右手玉指在弦上熟稔地打摘抹挑，左手在琴尾从善如流地吟揉绰注。
琴音凄婉幽怨，如泣如诉，曲中含情，令闻者悲伤，听者落泪。
一曲罢，周围鸦雀无声,片刻后旁边有如雷般的掌声。
“好曲，好曲”
杜如筠放下双手，再次抬头，姜晗月已经泪满面了。
她看着楼上的姜晗月：“此曲名为‘落梅引’，是一位极具天赋的乐师所创，只可惜那位乐师终身困于内宅，从未有机会将这支曲子流传下去。”
杜如筠顿了顿，抬头对着姜晗月笑道：“小女早就听说姜姑娘琴艺了得，惺惺相惜，觉得以姑娘的才华，困于烟花之地实在可惜，所以大胆女扮男装，想以此谱及千两黄金，请走姜姑娘。”
季沉渊死死捏住手中的酒杯，她怎么知道落梅引的曲谱？她怎么会弹琴？
墨色的眸子里，倒映着那张堪称绝色的脸，那脸上张扬自信的表情，深深刻在季沉渊眼底，他觉得有点刺眼。
后槽牙咬死，杜如筠如鬼魅一般，阴魂不散，像是老天派下来克他的那般。
“奴愿同姑娘离开。”
姜晗月屈膝福了一礼，在场左右人惊叹不已。
就这样，杜如筠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下，带着姜晗月离开了棹月楼。
离开前，杜如筠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季沉渊，她对着季沉渊挑眉一笑，百花失色，然季沉渊却不为所动，只觉一阵心梗。
看着季沉渊发白的脸和心塞的表情，杜如筠非常满意，踩着轻快地步子在众目睽睽下，出了棹月楼的大门。
黄昏时分，周吾站在柏府门口，绞着手帕一脸焦急地左顾右盼。
就见一辆扎了各色彩带的马车缓缓朝着柏府方向驶来，看着那马车，周吾心凉了半截。
那车是棹月楼的，看着坐在车前的桃红朝着自己招手，周吾扯了扯嘴角，自家夫人当真去逛了青楼，这事若是让主子知道，那可了不得。
可惜，周吾终是低估了自家这位夫人。
马停在柏府大门前，车上下来了个女子。
那女子轻纱遮了半张脸，穿着一身水墨色广袖纱裙，眉眼如画，身形袅娜，怀中还抱了把绿绮琴。